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洛阳城东,白马寺的钟声划破晨雾,回荡在千年古刹的飞檐斗拱间。这钟声自东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起便在此回响,见证了佛教扎根中土的完整历程。
当汉明帝刘庄派出的使者与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牵着驮经的白马抵达洛阳时,一座注定载入史册的寺庙——白马寺由此诞生。它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官办寺院,更是中华文明接纳并重塑外来信仰的精神地标。
白马寺的价值远不止于“第一”。它被尊为“释源”(佛教发源地)和“祖庭”(祖师之庭),影响力辐射朝鲜、日本、东南亚乃至欧美,成为全球佛教徒心中的圣地,昭示着其无可撼动的至高地位。

白马东来:佛光初照中原的创世之功
公元64年的一个夜晚,东汉都城洛阳的南宫内,汉明帝刘庄被一场奇梦惊醒。梦中一个高大的金人,头顶环绕着日月般的光芒,缓缓降落在宫殿的中央。太史傅毅解读此梦为西方圣者佛陀的启示。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梦境,最终促使汉明帝派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十余人,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西行之路——求取佛法。
使团穿越流沙,历经寒暑,终于在大月氏国(今阿富汗至中亚一带)遇到了两位正在弘法的印度高僧:摄摩腾与竺法兰。面对东汉使臣的恳切邀请,两位高僧怀抱经卷与佛像,毅然踏上东行之旅。
永平十年(公元67年),一支特殊的队伍抵达洛阳:白色的骏马背负着沉重的贝叶经卷,两位异域高僧风尘仆仆,随行的东汉使臣神情庄重。汉明帝以隆重的宾礼相迎,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负责外交事务的“鸿胪寺”。
为永久安顿高僧并珍藏佛经佛像,次年(公元68年),汉明帝敕令在洛阳城西雍门外三里,依天竺伽蓝形制,兴建僧院。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此寺被庄严地命名为“白马寺”。“寺”这一称谓,也由此从官署之名(鸿胪寺),转而成为中国所有佛教庙宇的通称。
摄摩腾与竺法兰在清凉台展开了一项开天辟地的工作——翻译佛典。他们合作译出的《四十二章经》,成为中土有文字可考的第一部汉文佛经,标志着佛法以系统的文字形式正式传入中国。
白马寺甫一落成,便肩负起“中国第一译经道场”的历史重任。在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里,安息国的安世高、大月氏国的支娄迦谶等众多高僧相继驻锡于此。据统计,从白马寺译出的佛经达一百九十二部,总计三百九十五卷,奠定了汉传佛教经典的基石。

祖庭之光:奠定华夏天花板的十个“第一”
白马寺之所以被尊为中国寺庙无可争议的“天花板”,核心在于它开创了佛教扎根华夏的几乎所有源头性节点,被佛教界总结为“祖庭十古”:
中国第一座官办寺院:由皇帝下诏、国家出资兴建,开创了皇家建寺供养僧伽的先河。
中国第一座舍利塔——齐云塔: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初为木结构,后毁于雷火。现存金大定十五年(1175年)重建的十三层密檐式砖塔,高耸入云,是洛阳现存最古老的地面建筑。塔身更有奇妙的声学现象——距塔二十米外击掌,能清晰听到类似蛙鸣的回声。
最早的译经道场——清凉台:这座青砖砌筑、古柏环绕的高台,原是汉明帝少时读书避暑之所。摄摩腾、竺法兰来华后,即在此禅居并翻译《四十二章经》。自东汉起,这里便成为贮藏佛经和翻译经典的圣地。唐代诗人王昌龄曾咏叹:“月明见古寺,林外登高楼。南风开长廊,夏夜如凉秋。”
第一本汉文佛经《四十二章经》诞生地:在清凉台上译出,标志着佛教经典汉语化的开端。
第一本汉文戒律《僧祇戒心》译出地:昙柯迦罗于此译出戒律,为僧团建立提供了行为规范。
第一位汉人受戒僧朱士行:曹魏甘露五年(260年)在此受戒,开启汉人正式出家修行的历史。
最早来华的印度高僧驻锡地:摄摩腾、竺法兰两位开山祖师在此弘法直至圆寂,现寺内犹存其墓冢。
最早的梵文佛经《贝叶经》收藏地:虽在文革中不幸被焚毁,但其曾存于寺中,印证了早期佛经传播的原始形态。
第一次“西天取经”的起点:曹魏时期的朱士行,正是从白马寺出发,远赴西域于阗求取《大品般若经》,成为中国历史上西行求法第一人。
第一场佛道义理之争的发生地:东汉时期,佛道双方曾在白马寺就教义进行辩论,开启了不同宗教思想在中国的碰撞与交流。
这十个沉甸甸的“第一”,如同十块基石,共同托举起白马寺在中国乃至世界佛教史上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至尊地位。它不仅仅是建筑意义上的第一座寺庙,更是佛教中国化进程的孵化器、制度源泉和精神原点。

祖庭之宝:千年不辍的信仰与艺术圣殿
穿越千年风雨,白马寺的核心建筑群依然庄严矗立,坐北朝南,沿中轴线层层递进,构成一幅深邃而和谐的礼佛画卷。
天王殿作为寺院第一重殿,单檐歇山式屋顶,殿内供奉弥勒佛、四大天王及护法神韦驮菩萨。其中弥勒佛像与四大天王像为珍贵的元代“夹纻干漆”造像工艺所制。殿内雕龙贴金佛龛,富丽堂皇,据传是从故宫移运而来。
大佛殿是白马寺第二大殿,明代重建。殿内供奉“释迦三圣”(释迦牟尼佛与文殊、普贤菩萨)明代泥塑造像。殿东南角悬挂一口明代大钟,重达1250公斤,正是“马寺钟声”洛阳八景的主角。相传此钟与洛阳老城钟楼上的大钟能遥相共鸣。殿内后壁还供奉有面向北方的“倒坐观音”像。
大雄殿是寺内最大的殿宇,元代建筑风格。这里是白马寺艺术价值的巅峰所在。殿内供奉着横三世佛(娑婆世界释迦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韦驮、韦力二天将以及十八罗汉像,共计23尊元代造像。
这些造像采用了濒临失传的“夹纻干漆”工艺:先用泥塑胎,再用麻布(纻)、生漆层层裱裹,最后掏空泥胎。成品造像重量极轻(仅3-5公斤),却坚固异常,历数百年而不朽。这套十八罗汉像是中国仅存的元代夹纻干漆罗汉群像,是当之无愧的镇寺之宝。巨大的双层雕龙贴金木佛龛,亦是清代木雕艺术的杰作。
接引殿是清代光绪年间重建,规模较小。殿内供奉“西方三圣”——阿弥陀佛与观世音、大势至菩萨的清代泥塑造像。
毗卢阁(清凉台)作为白马寺的制高点与精神内核,清凉台上建有毗卢阁(重檐歇山式)及配殿。这里曾是汉明帝读书处,后成为摄摩腾、竺法兰译经居所。阁内供奉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的法身)及文殊、普贤菩萨(合称“华严三圣”)。阁后壁嵌有《四十二章经》石刻。庭院古柏参天,莲花池水清幽,被誉为白马寺六景之首。
齐云塔院位于山门东南约200米处。齐云塔(金代砖塔)巍然耸立。1990年,塔院被正式辟建为**河南省第一座比丘尼道场**(尼姑庵),为中原地区尼众提供了清修之所。道场内大雄宝殿庄严,环境清幽雅致,与本院庄严肃穆相得益彰。
白马寺的宗教生命始终鲜活。每年除夕夜举行的“马寺钟声”活动,108响悠扬的钟声承载着信众对新年吉祥如意的祈愿,已成为洛阳最具特色的文化景观之一。
每周三、六上午十点,在大佛殿举行的“绕佛”仪式,信众手持香火,跟随僧众缓缓绕行佛像,氛围神圣肃穆。清凉台上,依然保留着译经弘法的传统,为游客提供抄写《心经》的场所,让古老的智慧在笔尖流淌。
白马寺的建筑、造像、仪式共同构成了一部立体的佛教中国化史诗,其保存的不仅是文物,更是千年不辍的信仰实践和艺术巅峰。

祖庭之谜:第一古刹为何低调千年?
拥有如此辉煌的“履历”和至高地位,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在普通大众的认知中,白马寺的知名度似乎与其“中国第一古刹”的身份并不完全匹配,常被晚427年才建立的少林寺盖过风头。这背后,折射出文化传播的深层逻辑。
白马寺从诞生之初,核心使命便是译经、传戒、奠定制度——这是高度专业化、宗教化的功能,其价值更多体现在宗教史和文化史的源头意义上。
而少林寺,虽然也是禅宗祖庭,但它在历史长河中衍生出另一项更具普世吸引力和视觉冲击力的文化创造——少林武术。十三棍僧救唐王的传说、明代武僧抗倭的史实,尤其是1982年电影《少林寺》引发的全球轰动,使“少林功夫”成为超越宗教的超级文化符号。“武禅合一”的形象,天然更具大众传播的戏剧性和参与感。
白马寺的荣光,更多记载于《后汉书》、《洛阳伽蓝记》等典籍或佛经序文中,其故事(如“白马驮经”)虽意义重大,但情节相对内敛,缺乏持续演绎的民间叙事载体。
少林寺则因其武术传统,天然与武侠文化(小说、戏曲、影视、电子游戏)紧密结合。从金庸笔下的武侠世界到层出不穷的功夫片,“少林”元素被不断改编、放大,形成了强大的流行文化输出,持续保持着热度。
白马寺始终坚守其作为“释源祖庭”的本色。其发展重心在于展现佛教传播史和进行佛教学术交流。这种定位更偏向宗教与学术圈层,形象庄重肃穆,如同一位深沉博学的老者。
少林寺则在现代主动转型为集宗教、武术表演、旅游观光、商业衍生品开发于一体的文化综合体,极大地拓展了其受众面和全球认知度。

然而,知名度的差异绝不等于价值的高低。白马寺代表着佛教中国化的原点,是中华文明成功吸纳、转化外来宗教的第一块界碑,其价值在于“根”的深度与“源”的纯粹。它无需刻意迎合喧嚣,其存在的本身——那历经1900年风雨依然屹立的殿阁、那回荡在清凉台上的诵经声、那汇聚四国佛殿的恢弘气象——就是对中国佛教乃至世界佛教最深邃、最有力的诠释。
夕阳西下,齐云塔的剪影里,白马寺的日常归于宁静,僧人的诵经声与游客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响。
这座寺庙无需用香客如织证明地位,亦不必借拳脚功夫博取名声。它的尊崇早已刻进历史年轮:当朱士行在此成为第一位汉人比丘,当《四十二章经》从清凉台流布天下,白马寺已完成了对“天花板”最深邃的注解——它是活的源头,是静的基石,是无声见证文明交融的千年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