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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完结) by 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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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雨心) 优秀贴 (2025-07-31 16:37) —

《那盏路灯》（2025/07/31，完结) by 风至

【主楼格式-中篇】
【书名】《那盏路灯》
【作者】风至
【小说类型】现代文学
【授权类型】【A 级授权】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著作权合法人，并将此作品独家发表于派派原创文学版块。在撤销本委托之前，不再将此作品投给其他网络媒体和传统媒体。派派小说论坛全权代理此作品，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总字数】4707

【阅读全文】

一
为了迎接四年一届的全运会，U市近期展开了针对市容市貌的大改造，修缮老城区建筑墙面、增加绿化带植物、整治河道污染，同时还将一大批老旧路灯更换成最新款的高科技磁悬浮路灯。据介绍，新型路灯比老旧路灯节省80%用电，还能在节庆期间利用中控平台统一控制灯光，打造一场独特的城市灯光秀。金峰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些新鲜事物带走，他直勾勾地望着窗外这盏新换上的路灯，手中的中性笔戳着下巴，眼前的试卷题目该怎么写这件事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们家窗户前碰巧是一盏路灯。如果是以前，这盏路灯在夜晚会是昏暗的，在夜幕里摇曳着暗黄色的朦胧的影子。现在换上了新的路灯，向下投射光线的昏暗路灯变成了利用磁悬浮原理勾引着一颗悬浮光球的光洁柱子，看起来很奇妙，任谁都会多看几眼。这也不怪他写作业不专心吧。
金峰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继续看回自己的作业。进入初三以来，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在强调中考的重要性，不少同学也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成绩而参加了课后的补习班。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打那盏路灯换上，金峰的成绩就一落千丈——这也不是把排名下降怪人家路灯身上的意思。
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金峰扒拉着饭盒里刚热好的饭菜，对着面前的平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排名下降的事，但看着这张空荡荡的餐桌、这空荡荡的房子，他默默地想，或许自己也不需要想怎么交代。他们两个向来不管他，成绩上升也不会夸，成绩下降也无所谓吧。对于他，最多也只是留口饭吃。
“妈妈有事要忙，你先吃饭吧，早点写完作业，早点睡觉啊。”
“好——”平板那头，金峰妈妈匆忙道别。金峰还没来得及回应，视频通话便被挂断，画面被强行切回单调乏味的文字对话框里。金峰正想说成绩的事，但也没机会说了。他叹了口气，默默吃完眼前的饭，收起平板，洗碗，回房间写作业。

二
金峰又在盯着那盏路灯看。
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和妈妈一起，在昏暗的路灯下面，骑着儿童单车，绕着圈圈玩耍。他记得那辆单车在后轮两侧有辅助轮，是个“四轮车”，也多亏这个设计，不容易摔跤，开得稳稳当当。那应该是比现在要热一点的盛夏，处处都是蒸腾的热气，只有穿着背心、短裤才能稍微凉爽一些。那时他们玩得很开心，他仍然能回想起妈妈那时的笑容、她对自己的夸赞。金峰实在无法忘怀那个瞬间，她看到他学会骑车的时候，有多高兴……
可这样的笑容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了？上了初中以后，他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爸爸妈妈总是以各种理由吵架，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他们会因什么而争执，但总而言之，他们这个婚是离定了。他们私底下肯定有讨论过金峰跟谁，但金峰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先好好读书，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时间来到晚上23时，和旧路灯一样，新路灯在晚上23时以后降低了功率，那颗圆润光滑的灯球跟着变暗，落下暗黄色的影子，在夜色下遮蔽住低处的建筑，照亮出一片充斥着飞蛾与飘尘的夜空。金峰呆呆地看着这些扑向灯球的飞蛾，陷入了迷茫。
风扇呼呼地吹着桌上的试卷，还好他用手肘压着，只是吹起一个小角，否则这些灰白色的试卷都会被吹得满屋子都是。
金峰爸爸对待金峰很严厉，虽说对他的要求不多，但只有一条——那就是要成绩好。金峰爸爸没上过什么学，但他很清楚读书的重要性。在金峰很小的时候，金峰爸爸会强行把金峰摁在椅子上，逼着他学他不想学的科目。那个时候的金峰只觉得很折磨。他哭过、闹过，但是没有用。他只能在那盏昏暗路灯的陪伴下，和这些无聊的科目一起度过这些无聊的岁月。学不会，那就继续学。哭着也要学。英语听不懂，那就多听几遍，听懂为止。数学搞不懂，那就弄懂为止，继续做题，继续看书，直到掌握这个知识点。
金峰爸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笨孩子，小学的知识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不可能不会。
那盏昏暗的路灯其实能算得上是他的童年伙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小时候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差得金峰爸爸实在不肯放他出去玩。只有到了初中，来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学校，他的成绩有所上升，加之金峰爸爸很少回家，他才多了自己可以自由管理的时间。
可是，现在有了自己的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金峰陷入了迷茫。学习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唯一能选择的选项。
金峰对悬浮路灯的兴趣在它更换完成的一周后彻底丧失，他回归了自己原本的学习生活。每天两点一线，家、学校，除了这两个地方，他哪也不去。可是，似乎生活和他开了个小玩笑，哪怕他这么用功学习，成绩也没有进步，反而后退了。

三
金峰完蛋了。
第二次月考成绩暴跌30名，特别是班主任教的语文，作文居然大偏题，只有30分！班主任找他单独谈话，还专门打电话给他妈妈，要他妈妈重视一下金峰的学习态度，再这样下去，想读高中都悬。金峰忐忑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自己的脚尖，站在班主任面前，等候班主任的审判。指甲边缘的死皮被他一下一下抠开，像被某种啮齿类动物啃咬过一样，留下斑驳的痕迹。他低沉的脑袋越来越深，仿佛要用双臂把耳朵遮住，隔绝同学们的声音，也希望能得以从班主任的审判中逃离。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说他最近上课也不专心，考试态度不好……
金峰多想为自己解释，他只是不小心看错题目，他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金峰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未开始，他还有一场灾难——他还得被他妈骂。一想到之后要遭受的雷霆暴雨，金峰感觉眼前的饭都没味道了，随便塞了几口，草草垫了垫肚子，就拎起自己的书包回了自己的房间。书桌前，那盏新式的路灯正悬在灯柱前，光亮的灯球吸引无数飞蛾在旁边绕圈。那仿佛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太阳系，路灯是那个灼热的太阳，而飞虫们则是环绕着太阳、永不停歇的行星。
或许有一天，这些行星会走向灭亡。但在此之前，他们都会被太阳吸引，无休止地进行着他们的轨道运动。金峰想到小时候父亲把自己关在家里学习的画面，忽然感觉自己就像那些飞蛾，永远都在读书，永远都在学习，没有一刻能够休息，直至生命燃烧殆尽。

四
时间来到夜晚23时，悬浮夜灯转暗。
妈妈敲开了金峰的房门。金峰这时碰巧在写英文报纸上的题目。英语是他最薄弱的科目，一直以来都是啃不下的硬骨头。尽管他学着学霸们的模样每天背单词，兢兢业业地抄写每一篇课文，试卷也认真订正了，他认为自己每一个细节都有做好，可不知道怎么的，成绩就是不见起色。
报纸上的阅读题夹杂了太多不认识的生词，显得晦涩难懂。金峰扶着额头，皱着眉，苦恼地琢磨着这道题究竟该怎么写。金峰妈妈打断了他的思路，平和地和他说，作业先放一放，她想和他谈谈。
金峰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视死如归似的，把眼前的作业放到一旁，坐到妈妈身边，低着头等着被骂。可她并没有骂他。金峰妈妈只是很温柔地跟他解释，家里的情况不好，可能没办法支持他上私立高中，最好还是希望他能靠自己能力读一个公办高中。之前她也听他说，同学们都在去补习班，但他们家也负担不起……
金峰低着头默默听着，没有一句指责，全是妈妈对自己的期望，还有她对孩子的愧疚，没法给孩子带来更好的环境，但是她也希望金峰能够加把劲，努努力。听着听着，豆大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下来。
别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太丢人了，金峰若无其事地别开脸，掩饰自己的眼泪。
此刻他的内心被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填满，这其中蕴含着比在学校那会儿更多的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情感，但又与之不同，因为他不再像白天那时那样焦急害怕，急于证明自己。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满、遗憾，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愤恨。为什么自己做不好呢？为什么自己会被骂呢？他想说自己并不是故意要考低分，他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在刻苦学习——可是，这些，并不能成为成绩差的合理借口。他就是学不好，他就是不行。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一根长刺扎进了金峰的身体里，在他往后每一次想要努力的时候都会让他感受到锥心的刺痛与深深的疲惫。
好累啊。

五
随着天气一步步转冷，秋季转入冬季，初三各科为中考而提前准备的总复习已然开始，墙上每一天都在减少的中考倒计时在无形间给学生造成一定程度的压迫感。所有家长都在说，只要考到一间好高中，本科就稳了，中考就是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
金峰深以为意，确实如此。U市只有60%不到的学生能够升读普通高中，其余学生会升读职业高中、中等职业学校或者中等技工学校。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与中专、中职，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中间的鸿沟是他们这一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他们班有48个人，估计只有10个人能读高中，其中包括他在内。但只有5个人能过中考第一批的录取分数线，在第一批内，可以选择投档市级重点中学与本区及邻近行政区普通高中；第二批就是私立高中；第三批是职高、中专和中技。他的成绩不能再往下掉了。再往下掉，他真的要没有高中可以读了。
金峰开始加倍努力地学习，废寝忘食，哪怕被寒风冻僵了手脚，也还是抱着英语书在背课文、背笔记，背网上摘抄的好词好句。但他做得越多，脑袋就越是迟钝、麻木。越是想要想那些陌生的字母近一点，它们就像是长了腿一样，感知到金峰的存在，越来越远。
金峰开始感到焦虑，并且无法缓解。每当他遇到看不懂的英文单词，他都会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眉毛。这看起来似乎是无伤大雅的小动作，金峰也没有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做着做着题目，手里竟然多了许多小小的短毛。他十分疑惑。转念一想，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无意识间拔掉了自己的眉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昏暗的灯球下，少年就像一棵在太阳下暴晒了好几天的白菜干，原本纯黑的头发渐渐在光下透出一些黄色，整个人都显得瘦削了几分，而且十分憔悴。

六
进入科技大发展的新时代，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生活方式也随之改变，特别是手机和电脑的进一步迭代，大大丰富了农村、乡镇居民的娱乐生活——他们也开始沉迷手机。
手机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办理证件，出示证件，当作电子钱包收付款……对于学生而言，那就是多了一个刷题的设备，多了一个电子习题库，更加环保，学校可以名正言顺地推进“无纸化学习”。但考试还是没法“无纸化”，他们始终需要像以前一样利用纸笔考试。这是为了考试公平考虑。毕竟电子设备太容易被人动手脚了，中考和高考又是人生大考，特别是高考，俗话说“一考定未来”，还是得小心谨慎。
是的，说起来还是也是有些可笑，什么都能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人生大考。反而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人生大考的次数变多了，所谓的“人生的分水岭”越来越多，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就像是那些新型的路灯，无论再怎么改变模样、形态，他们都会在傍晚18点30分亮起，在夜晚23时降低功率、转暗。
对了——还有那些不管是什么灯，都朝向它们奔赴，不顾一切、燃烧自我的小虫子。无论在哪个年代，哪个时空，它们永远存在。他们所作的是无用功吗？金峰默默地想。有些人可能觉得这样燃烧生命非常可笑，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但金峰认为，它们不过是在奔向它们生命里唯一的光罢了。金峰也是。
七
量变始终会产生质变，金峰的努力最终还是见到了成果。站在年级排行榜前，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金峰——就在第一面纸上，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年级前50！
他的眼睛锁定了每一项的分数，认真和排名前后的学生作对比，以此反复证明自己确实是进步了，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金峰心满意足地收集起自己的试卷，以期得到妈妈的夸赞。但当他回到自己的家，等待他的，却依然还是等待加热的冷冰冰的饭盒、空荡荡的四张餐椅，还有那盏窗户外的悬浮路灯。一切如同往常一般。孤单，寂寞，冰冷。
金峰呆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望着那盏悬浮夜灯，兴奋的心情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则是和往常一般的焦虑，和飞蛾扑火一般的躁动。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要做点什么他一定要做点什么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在桌面上铺平了今天的试卷，首先看到的就是英语，看着英语试卷阅读题里的生词，他又开始抚摸起自己的眉毛，在无意识间拔下几根……

－End－

风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