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女真的前世今生和后金的崛起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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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通史] 建州女真的前世今生和后金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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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7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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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的季节早已过去,福州的冬季还会远么?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23-08-12 0
建州女真的前世今生

  公元1583年,明万历十一年,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被朝廷任命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种任命原本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一般来说只是对被羁縻部落内部继承的官方认证,所谓“俾仍旧俗,各统其属”。这就好像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婚姻登记处只是帮着发个证书,不能帮你做决定一样。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就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努尔哈赤的这次接班表面看起来并没有问题。不过实际上里面还是大有文章的。朝廷对女真诸部的经营原则是“以夷制夷”。最好的状态是你们之间掐得你死我活,但都要求朝廷出来主持公道。至于到底公不公道,那就看个人感受了。

  此刻努儿哈赤的感觉肯定是不公道。他之所以能够继位,是因为之前建州右卫反叛朝廷,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塔克世本来是代表朝廷前去劝降。结果人还在城里,辽东总兵李成梁下面的兵,与带路的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就不顾二人的死活杀了进来。导致努尔哈赤的父祖死于乱军之中。

  努尔哈赤肯定不能追责李成梁,除非他想背一个反叛朝廷的罪名。于是就强烈要求杀尼堪外兰抵命。然而明朝方面却并不愿意这么做,毕竟尼堪外兰是在为朝廷效命平叛。被努尔哈赤逼问得急了,甚至有边将放出话来,如果努尔哈赤再不依不饶的话,就扶植尼堪外兰成为新的建州之主。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见明朝非但没有杀尼堪外兰抵命,还风传要扶植他,建州女真这边真有不少看不惯努尔哈赤的人,跑去说要效忠新主的。不过眼红的多是努尔哈赤的同龄的亲族子弟,有政治头脑的建城主们多是观望或者站队努尔哈赤。

  朝廷这次不惩戒尼堪外兰,不代表真的会扶他上位。努尔哈赤是名正言顺的建州左卫指挥使,这位置传到他手上都快200年了。可别小看血统,当年成吉思汗和扎木合先后称汗,要不是成吉思汗的曾祖父曾经统一蒙古诸部做过大汗,两个人谁更有机会统一草原还真不好说。也先够强吧,就因为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到头来依然落得个惨淡收场。

  倒不是说有了血统就有了一切,只不过打破旧秩序需要时机和过程。朝廷治边的要求是别生乱,新势力除非有压倒性优势,才可能顺势被朝廷认可。否则的话,天时总归是在旧势力一边的。

  于私来说,凡事脱不出个理字,这也是为什么打仗一定要师出有名。父祖之仇不共戴天,女真人讲究有仇必报,努尔哈赤报父仇理由到哪说都占理。两相一比较,换我也押宝努尔哈赤。

  尼堪外兰可以不杀,但努尔哈赤那边总得有个说法。这个倒也有个承袭已久的规矩叫作“赔命价”。女真人的习俗是“杀人偿马牛三十”。在现代人看来,杀人用钱抵,那不就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此一时,彼一时还真不能这么理解。

  用钱抵命在当时算是个重大进步,不然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说到底,那个时代人命没那么金贵。

  按照这个女真标准,身为辽东最高军政长官的李成梁,补偿了努尔哈赤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要是分开来看,三十匹马是赔他父亲的命,三十道敕书是赔他祖父觉昌安的命。觉昌安不光是建州左卫的酋长,还是朝廷任命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只用三十匹马来抵命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敕书通俗点讲就是“委任状”,这东西在边疆地区属于硬通货。每一个接受朝廷任命的部落首领都得有敕书认证身份。同时敕书还代表着贸易权。大明跟历代王朝一样,用封贡贸易来控制四夷。只有那些接受朝廷任命的部落首领们,才有资格进京朝贡,包括按照相对应的配额获取赏赐及进行贸易。

  三十道敕书就是三十份贸易配额,李成梁认为这个补偿不低了。其实努尔哈赤这个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的官职,也是补偿的一部分。因为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祖父觉昌安,而他的父亲只是觉昌安的第四子,按正常继位顺序是轮不到努尔哈赤的。这也是为什么努尔哈赤上位后,建州子弟多有不服的原因。

  其实那些支持努尔哈赤的城主,也有类似心理。你尼堪外兰原本和我们一样,都是建州三卫治下的城主,凭什么就想着攀上李成梁的大树,骑到我们头上。

  人死不能复生,识时务者为俊杰,虽说父祖之仇不共戴天,努尔哈赤亦只能暂时把对明朝的不满压在心底。以家传的十三副铠甲为资本起兵向尼堪外兰复仇。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哪是十三副铠甲给的底气。真要说起来,那不光代表明朝态度,更能带来实际利益的三十道敕书起得作用要关键得多。

  很多人都说努尔哈赤能成功,李成梁帮助最大,这话还真没说错。他的这些举动代表着朝廷,等于给了努尔哈赤“天时”,有了“天时”就能“人和”,能让那些聪明人知道该往哪站队。

  三年后屡战屡败的尼堪外兰被迫避入辽东,寻求明朝的保护。

  既然尼堪外兰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努尔哈赤也表示愿意效忠朝廷,甚至视李成梁为父甘受驱使,那尼堪外兰成为弃子就成为必然了。于是这个旧势力挑战者被交了出去,用他的人头平息了一场动乱。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的是,攻杀尼堪外兰只是一个起点。30年后努尔哈赤竟然能够统一女真诸部建立“后金”政权(公元1616年),11后拿下朝鲜。又过了17年,坐在紫禁城龙椅上的就变成了努尔哈赤的孙子,爱新觉罗·福临(顺治),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则吊死在紫禁城后面的煤山上。

  中国文化用天干地支纪年,以六十年为一轮回。如果以努尔哈赤起兵复仇为清朝兴起的起点,崇祯吊死煤山为明亡的象征,倒是正好合了一甲子之数。回头看,当年成吉思汗从起兵开始统一蒙古诸部,到攻灭金国入主中原,也是花了五、六十年时间。

  说起来努尔哈赤和成吉思汗两个人的经历还真有点相似。努尔哈赤跟羁縻女真地区的明朝有血仇,起兵反明时发了名为“七大恨”的讨伐檄文,七大恨的第一条就是父祖无端被明军所杀之事。

  成吉思汗同样跟羁縻蒙古地区的金朝有血仇。蒙古诸部最早是由成吉思汗曾祖父合不勒汗统一的。合不勒汗的继任者,他的堂弟俺巴孩汗就是被当时的金熙宗钉死在木驴上的。后来成吉思汗在讨伐金国的直接理由,就是为俺巴孩汗报仇。

  成吉思汗的祖先统一过蒙古诸部,努尔哈赤的祖先倒没那么辉煌,但也不是入不了史书的无名之辈。理一理建州女真的来历,甚至能跟宋徽宗、宋钦宗、明成祖朱棣,包括建立李氏朝鲜的李成桂都扯上关系。

  上一章说朝鲜的事,不是提到一个铁岭卫和三万卫嘛。这两个地处沈阳之北的卫所,是唯一设置在北纬42度线以北的明军卫所。它们的得失是辽东安危的风向标,而辽东的得失又关乎帝都的安危,可以说怎么来形容它们的重要性都不为过。

  铁岭卫是从朝鲜撤回来的。当然从当时的情况看,朱元璋并没有真的在朝鲜铁岭设过卫所。保留这个名字有震慑李氏朝鲜的意思。如果你敢不听话,那我就让铁岭卫回它的老家去。三万卫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它的初设地点不是在朝鲜境内,对应的是黑龙江省依兰县。

  三万卫得名于元朝在此设的三个女真万户,而这三万户就是建州女真的前身。

  说起三万卫大家肯定不熟,那五万户呢?估计知道的人也很少。那“五国城”呢?这个估计喜欢历史的人都知道了。

  建州女真的祖地跟一条江和一座城有关:江是牡丹江,城是五国城。发源于长白山脉腹地的牡丹江,北流出山地后在黑龙江省依兰县注入松花江干流。五国城便位于牡丹江注入松花江的江口。公元1127年,金军攻破北宋都城开封,徽、钦二帝及数以千计的宗室被当成战利品押送回女真人的老家。五国城便是这两位皇帝的安置地,也是宋徽宗的身死地。

  如果只是因为关过两个皇帝,五国城是不会出现在这本书中的。五国城更重要的身份,是充当东北渔猎区的南北分割点。为了便于识别,我们可以把五国城及其以北的女真部落称之为“北女真”,五国城以南的女真部落称之为“南女真”。

  能够成为南、北女真的分割点,是因为五国城在地理上是三江平原与松花江平原的分割点。同时过了五国城,也就相当于走出了长白山脉。

  东北地区有三大平原,由南向北分别是:辽河平原、松嫩平原,以及东北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三江合流冲积而成的“三江平原”。以平原来论,女真人的活动地区算是占了一个半,包括松嫩平原中的松花江平原部分(嫩江平原属于游牧之地),以及它北边的三江平原。

  以三江平原为核心的地区,在上个世纪的中国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称——北大荒。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片荒蛮之地。荒蛮有两个原因:一是纬度过高导致气候寒冷;二是三江平原实际是被长白山脉、外兴安岭、小兴安岭等几大山脉围就的一个盆地。几条大河的水淤在里面,使得其大部分土地的自然地貌呈现为沼泽地。

  一直到上世纪50-70年代,这一地区方在现代机械及育种技术的助力下,排干多余积水才变成了中国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并赢得了“北大仓”的美名。

  对于女真人以及其它成长于白山黑水的渔猎民族来说,覆盖松花江平原和长白山脉的南女真地区,条件肯定是要好过三江平原的,最起码温度也能高点。如果说南女真地区,在气候温暖期还能搞点农业,帮着建立扶余国、高句丽、渤海国、金国等政权的话,那么北女真地区当年就真的是纯渔猎区了。

  “五国城”的名字来源于辽金时期,居住于三江平原的五个女真部落,这五个部落被合称为“五国部”。五国城位于五国地区最南端的,更准确的名称是“五国头城”,背山靠水算是北女真条件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五大部落的会盟点。

  金国的核心部落“完颜部”则崛起于南女真地区,最初的都城“上京城”位于哈尔滨东南。在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之前,五国部便已经为完颜部所收服。

  元朝称女真之地为“三京故国,五国故城”,这“三京故国”指的就是南女真地区,因为刚才说的这些东北政权,在南女真地区建了不少名字带“京”的政治中心。至于“五国故城”代指的就是北女真地区了。

  虽然辽国把白山黑水之地的女真部大都认定为“生女真”,只有迁入辽东的才是“熟女真”,但对于以完颜部为代表的南女真来说,以五国部为代表的北女真,肯定是更“生”的女真了。把宋朝的两个皇帝放在五国城,在完颜金国看来相当于发配边疆。

  完颜女真入主中原后,五国部女真因为不是核心部落,整体还是留在了原地。不过这倒是因祸得福,毕竟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那些入主中原的核心部落,后来都被蒙古人清洗的差不多了,金国宗室们遭的罪并不比当年宋朝宗室的少。

  被蒙古征服后,元朝同样没把五国部女真迁走,只是按自己的规矩编了五个万户,统称为“五万户”。等到纳哈出归降,朱元璋开始经营松花江流域时,五万户已经兼并重组成了围绕五国城一带定居的胡里改部、斡朵里部,以及桃温部等三个万户。

  于是乎公元1387年,朱元璋开始在东北广设卫所时,“五万卫”翻牌成了“三万卫”。依托三万卫还设了个名字特别长的机构,叫作“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兀者、乞例迷都是野人女真的主要部族名,分布于三江平原。翻译过来就是管理兀者、乞例迷等野人女真的军政机构。

  五国城的重要性是由它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就算是改朝换代都不会变。后来清朝在入主中原后,仍然是依托五国城统治松花江、黑龙江下游地区,无非是把名字改成了“三姓五国城”,简称“三姓”城。加注了三姓,是因为清朝从三江平原迁来了三个生女真部落入驻于此。而这些没有被带入中原的三江平原生女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划分民族时,被单独列为了“赫哲族”。

  说个题外话,要是比照现在的民族划分原则,五国城女真跟完颜女真估计得划成两个民族。

  岳飞当年的梦想是“迎还二圣”,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红巾军起义打的是复宋的旗号,拿下五国城并驻军对于朱元璋来说极具标志性意义。如此有标志性意义的一个点,朱元璋肯定是想直接设立明军卫所,作为帝国直属领土的北级点,就像同一时期想在朝鲜设置铁岭卫,作为帝国东极点一样。

  不过五国城离辽东还是有点远,朱元璋当时派了步骑两千前去设“三万卫”。结果派出去的将领到那就上书“粮饲难置,奏请退师”,第二年初就不得不内迁至辽东(公元1388年)。这事说起来跟高丽方面对铁岭卫的激烈反应也有关系,高丽那边都大兵压境了,朱元璋觉得还是先别管野人女真的事,集中力量警戒朝鲜才是上策。

  后来李氏朝鲜建立,向明朝称臣,三万卫也没迁回牡丹江口。朱元璋也想通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女真也好,朝鲜也罢,只要臣服都算是大明子民。三万卫和铁岭卫一起,放在辽东的最北边,同样能展现它们的标志性意义。

  三万卫放在了辽东,那么贡献了这个名字的那三个女真部落有没有南下呢?在朱元璋决定在五国城设三万卫之前,这三个女真部落就已经离开了世居的五国城南下。

  谁都想过好日子,过好日子就得往南走,向北纬42度靠拢。五国城这个位置在女真地界也只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最根本的问题是不靠近农耕区,很难通过互市、劫掠手段获取农耕区的丰富物资。中国历史上不管哪个朝代,迁徙都是严格受限的,不是说你想走就能走,元朝垮了可是个大机会。

  事实证明树挪死,人挪活。这三支南下的五国部女真最终成了建州女真的前身,250年后入主中原,为所有东北渔猎部落出了口气。

  正常情况下,五国部女真想南下的话,那肯定是从黑龙江往吉林走,往松花江上游走。五国城以南的松花江沿线地区,包括哈尔滨、吉林等地在元朝被称之为“海西”地区。直接往南走,那就是进入海西地界了。

  问题是海西一直是有主之地,也是女真诸部的核心区,当年完颜女真就崛起于哈尔滨一带,并定都在哈尔滨之南。后来与建州女真相争的“海西女真”,又称“扈伦四部”(乌拉、哈达、辉发、叶赫)。其祖地就在哈尔滨一带。哈尔滨北边有条河叫作“呼兰河”,扈伦就是呼兰,只是翻译成了不同的汉字。

  扈伦部在元朝末年也从东流松花江边上的哈尔滨,南迁到了西流松花江边上的吉林,并逐步在长白山脉中扩张至与辽东相接。在脱脱不花东征,海西女真遭遇重大打击后,扈伦部方分裂形成为各自独立的“扈伦四部”。

  正因为这个扈伦部的起源地是原来完颜女真的中心,很多人认为扈伦部才是真正的金国宗室后裔。甚至直接认定为是完颜宗弼,也就是跟岳飞打得难解难分的“金兀术”的后人。这事听过算过,可以确定的是有海西女真挡着,五国城女真就没办法由松花江流域南下,向北纬42度线靠拢了。

  有海西女真挡着,五国城女真没办法往辽东靠拢。幸好在东北亚地区,辽东并不是唯一处在北纬42度温度线之南的农耕板块,朝鲜半岛整体也是。

  之前说过,借着元末天下大乱之机,高丽王国把控制线扩张到了鸭绿江和图们江南岸。为了消化这片故元领土,高丽对留在原地和前来投奔的女真人搞了很多优惠政策。只要愿意做高丽国民,就给粮给牛给地。同时开放互市,让女真人能够交换到他们渴望的物资。

  后来李成桂用“李氏朝鲜”颠覆了“王氏高丽”,也没有改变对女真的招抚政策,反而是更加重视。

  这些政策都是从中原学过去的,效果也很明显。受此吸引,胡里改部、斡朵里部、桃温部这三支五国城女真,都东南方向往图们江流域靠拢。牡丹江与图们江之间还有一条发源于中国境内,从海参崴入海的绥芬河。这条河流成为了五国城女真南下图们江的跳板。

  公元1403年,也就是朱棣刚登上皇卫那年。仍留着绥芬河流域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代表五国城女真前往南京朝贡。只要肯归附的部落,明朝无论蒙古女真都会根据规模大小设立羁縻卫所。绥芬河中游在渤海国时期被叫作“建州”,于是胡里改部就被改编为明朝“建州卫”。

  特别之处在于按照朝鲜那边的记录,朱棣还在做燕王时就纳了阿哈出的女儿“帝三后”为妾。对于这些搞政治的人来说,娶谁不娶谁从来不是看容貌,而是要看价值。

  清末民初的史学家孟森曾经点评道“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认为明朝在所有羁縻卫所中,对建州女真最好。不管朱棣有没有真的和建州女真联姻,后者的确对于明朝有特殊价值。

  五国城可以说是野人女真第一城,明朝这边称阿哈出为“女直(真)野人头目阿哈出”。想招抚五国城以北的野人女真,表面看没有比阿哈出更合适的了。所以朝鲜那边的记录也称朱棣“欲使招谕野人女真”。

  不过五国城女真既然已经整体离开了松花江流域,这个任务其实就已经很难完成了。后来朱棣在吉林建船厂,打造“黑水舰队”经略努尔干都司,客观上依仗的是海西女真,包括代表朱棣九巡奴儿干都司的内官亦失哈也是海西女真。以至于明朝早期,松花江-黑龙江下游经常会被称之为“海西江”。

  搬家让五国城女真失去了帮明朝经略黑水野人女真的地理优势,却不代表没了用处。在朝鲜扩张到鸭绿江、图们江南岸的情况下,女真实际上成为了一个跨境民族。就图们江两岸的情况而言,胡里改部主要在江北的中国境内活动,而斡多里部则进入了朝鲜境内。至于一同南下的桃温部,则在南下过程中肢解,不再为中朝双方所关注。

  斡多里部的首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爱新觉罗·孟特穆(猛哥帖木儿),还在李成桂改朝换代的前夜(公元1392年),被高丽王国加封为万户,视为朝鲜女真诸部之长。

  然而这一切,却随着阿哈出受封建州卫指挥使而发生了变化。朱棣给阿哈出的任务,是让他帮着招抚野人女真。别的部落不好说,但图们江南、北的胡里改部、斡多里部肯定没问题。这两个部落的首领家族代代联姻,几乎就可以视为一个部落了。

  于是乎在阿哈出的推荐之下,移居图们江北的胡里改部又得到了一个“毛怜卫”的编制;江南的斡多里部首领孟特穆也受封为“建州卫都指挥使”。基于这层渊源,后来就把他们统称为“建州女真”了。

  有了这两件大功,阿哈出在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获准带着自己的部众南迁至鸭绿江右岸的“猪婆江”(浑江)上游定居。这个位置位于吉林与辽宁相接之地,再往南跨一步就是辽河流域,跟明朝互市是非常方便的。

  这个家不搬也不行。朝鲜方面本来还指着爱新觉罗家族帮着整合境内的女真诸部,包括继续吸引中国境内的女真南渡。现在倒好,朱棣把斡多里部也纳入了建州卫的概念里。知道的会说明朝只是请女真人回老家,不知道还以为朱棣还惦记着在朝鲜重设铁岭卫呢。

  考虑到朱棣连奴儿干都司和西洋都能惦记,还真可能有这种想法。

  李成桂这边不能跟明朝翻脸,但收拾建州女真还是有力量的。收拾的办法也是跟中原学的,那就是先把互市断了,同时拉拢其它野人女真攻击两卫。结果在朝鲜方面的攻击下,毛怜卫的首领把儿逊先死在了朝鲜人手中。孟特穆则不得不带着部分族人到鸭绿江流域去跟阿哈出会和,明朝方面则正式为他设了“建州左卫”。

  没过几年,舍不得朝鲜基业的的孟特穆又带着人回朝鲜。结果也步了毛怜卫的后尘,在被依附朝鲜的女真部落攻杀。建州左卫残部再次回到中国境内,再不去朝鲜定居了。

  孟特穆死后,他的弟弟凡察与儿子董山争夺建州左卫的控制权。明朝为了和稀泥,索性就又分出了个建州右卫给凡察。由此便有了“建州三卫”的说法。其实早一点毛怜卫的残部也逃了过来,阿合出还向明朝申请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去做毛怜卫的都指挥使。

  不管是三卫还是四卫吧,当年的五国城女真在差点变成“朝鲜女真”后,终于进化成了“建州女真”。

  原属斡多里部的建州左、右卫是在公元1440年,也就是明正统五年从朝鲜移居到鸭绿江右岸的。反正隔着鸭绿江,朝鲜那边再有什么想法,以后看起来也就这样了。然而此时东北亚的事情并不是三国演义,而是四国演义。除了明朝、朝鲜、女真三方以外,还有在东北草原的蒙古人呢。

  这不,建州女真重聚首才两年就出大事了。这事之前交待过,代表瓦剌的也先成为了事实上的蒙古之主后,当时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为摆脱瓦剌的控制,翻越大兴安岭,回到蒙古人的祖地东北草原发展,并且把矛头对准了跟明朝合作的女真人。

  结果在蒙古本部(鞑靼)与兀良哈三部的联合攻击下,女真人损失了四万多人口,整部整部的被蒙古人掳走。数百被明朝册封为卫所官员的女真首领被杀。由于蒙古人是从西而来,遭遇损失的主要是吉林一带的海西女真,以及南迁至哈尔滨一带的野人女真。位于中朝边界的建州女真一看情形不对,躲得比较快没受到太多损失。

  如果说这次蒙古东征,破坏了朱棣沿黑水延伸至努尔干都司的国防线,那么七年后的土木堡之变,就更是让明朝威信全无。那次国难中,蒙古本部的兀良哈对大明的辽东诸镇发起全面攻击,光官兵就掳去了13280口。

  打那以后,建州女真对朝廷的态度就有点微妙了。本来在明朝这边看来,女真跟蒙古还是有些区别的,政策也以招抚为主。原因是明朝看到的女真人不光渔猎,经济中也有农耕成分,比跟游牧民族有共同语言。

  然而种地归种地,但不代表一定要自己种地。由于彼此间竞争激烈,想做大做强的女真部落倾向于到农耕区劫掠人口种地,自己丁壮则用渔猎模式保持战斗力。清朝初期不让八旗兵种地、经商、务工便是这个道理。

  由于建州女真与朝鲜地理关系密切,越境到朝鲜弄点人口可以说是常态。因为这事,朝鲜多次上书朝廷告状,甚至以解救被掳人口为名,越境攻打过建州女真。比如公元1433年,朝鲜就出动了一万五千人攻打建州卫,俘虏了248人。

  打之前朝鲜方面会上书力数建州的罪状,打之后还会把俘虏中的明朝百姓送回辽东。这种情况下,明朝方面也就眼睁眼闭,认为只是远夷相争,不去插手。对建州女真这边则是让他们搬得离鸭绿江远点,别再惹事。

  朝鲜那边不卖东西给建州女真了,没关系,大明这边有。为此明朝在现在辽宁抚顺的“抚顺关”专门为建州女真开放马市。

  然而边疆的事就这样,永远不可能只靠招抚的手段就能安定。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国威受损,辽东边防被蒙古军攻击得岌岌可危。建州女真见状心理就有点微妙变化了,辽东也成为了他们的劫掠对象。

  这种做法就把建州女真推到了大明和朝鲜共同的对立面。收拾不了蒙古,还收拾不了你吗?公元1467年,明成化三年,明宪宗朱见深下令辽东边军与朝鲜军联合作战,入山围剿建州女真,史称“成化犁庭”。在这次让建州女真遭遇重创的战役中,努尔哈赤的五世祖,建州左卫第二代掌门人董山、建州卫的首领李满柱(阿哈出的孙子)都被擒杀。

  打完以后该安抚还是要安抚,并不会就此撤销建州三卫的编制。建州女真在成化犁庭后太平了将近百年,一直到庚戌之变前都没啥大问题。到了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又出事了。建州右卫首领王杲袭劫抚顺关,打破了过往的平静。

  这件事有说是王杲是不堪明朝欺凌起兵的;有说王杲奸诈反复的。怎么说只在你站谁的立场。其实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出事了。

  在建州女真出来搞事情之前,出了一件大事——1550年的庚戌之变。代表蒙古右翼的蒙古俺答汗攻到北京城下示威抢掠。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次,后来又来过。当真是把北京城当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攻打长城的事,那更是年年都有。

  大明再次威信扫地,建州女真这边的心态又开始变化了。被蒙古右翼牵制着,朝廷哪还有精力和财力去解决女真之患。结果之后十几年间,反倒让王杲前后攻杀了不少辽东的将官,甚至包括辽东副总兵。

  北边有蒙古、女真犯边,东南有倭寇之乱不绝,此刻的大明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危机四伏的原因前面说过,直接原因在于嘉靖这个人特别固执,无论蒙古还是日本的“通贡”请求通通拒绝。买不到,那就只有抢了。

  危机一直延续到“大明王朝1566”。事情直到公元1567年,隆庆正式取代嘉庆做了大明的皇帝才出现转机。这一年,正式开始使用“隆庆”作为年号的新皇帝下令解除海禁,允许开展海上贸易。也正是在这一年,李成梁升任辽东副总兵。三年后升任辽东总兵,成为辽东军政第一长官。

  说起李成梁来,跟努尔哈赤还真有化解不开的渊源。努尔哈赤的祖先是先到朝鲜,再内迁回来的。李成梁的高祖也是从朝鲜内附的。因为这个原因,后世还有怀疑他是朝鲜人的。其实不是的,李成梁家族当年是作为元朝的世袭军官,驻守在图们江之南的元朝领土,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驻扎于铁岭。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李成梁的高祖李英,是在朱元璋时期内迁到辽东的,因功授予的军职正是“铁岭卫指挥佥事”。内迁铁岭卫并不代表完全放弃恢复元朝在朝鲜半岛的国防线,否则也没有必要保留这个让朝鲜方面膈应的名字。用从朝鲜回来的李成梁家族世守铁岭卫,同样有这种威慑作用

  不管李氏家族是什么民族出身,都是世代为大明戍守在辽东的最北线,不让蒙古、女真越过北纬42度这条生死线。真要论起谁是地头蛇,李氏家族比建州女真内迁的时间还早点呢。

  想功成名就光有地利、人和还不行,还得有天时。不得不说李成梁的运气很不错。他升辽东副总兵的时候,朝廷跟倭寇和解了;升辽东总兵的第二年,“俺答封贡”又谈成了。俺答代表的是蒙古右翼,跟他和解意味着大明的北方国防压力少了一半。同时意味着,大明的国防重心开始向东北战区倾斜。

  打仗就是打钱,隆庆开关一方面减少了针对蒙古右翼和倭寇的军费,另一方面又通过海上贸易大幅增加了财政收入。这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就让身为东北战区总指挥的李成梁,手上有了比前人更充足的经费解决问题。

  打仗是在刀口上舔血,没钱谁会去卖命。在明朝上阵杀的敌是可以直接换钱换官的。换成钱的话,一颗蒙古士兵的人头在成化年间的价格白银50两,一颗女真战士的人头可以换银30两。后来女真威胁越来越大,人头的价格也涨到了和蒙古一样。

  这些钱不是只给明军。并不是所有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都跟朝廷对着干的。像努尔哈赤家族所在的建州左卫,就一边被迫跟着右卫一起犯边,一边又暗自向朝廷表忠心。与建州女真相邻的海西女真,也同样的是种情况。如果朝廷赏钱到位的话,这些还想着跟大明做生意的部族,并不介意反戈一击。

  很可惜,嘉靖朝的财政状况是出了名的烂,嘉靖不光固执,在位时间还长(当了45年皇帝),一切就只能等他驾崩了才有转机。

  关于开放海禁对明朝的国运影响究竟有多大,后面会有专门的章节解读。现在从大势来说,你应该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李成梁正站在风口上。

  公元1573年,李成梁在多次击败蒙古左翼之后,将兵锋指向了屡屡进犯抚顺关的建州右卫,用了两年时间擒杀王杲。之后王杲的儿子阿台一直想为父报仇,十年后也被李成梁剿灭。正是在那次战争中,努尔哈赤的父祖被误杀。

  值得一提的是,剿灭王杲的战争刚开启,时年15岁的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就成为了明军俘虏(公元1574年)。李成梁一方面想分化建州左、右卫;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两兄弟看着人才难得,所以留在身边做了扈从。甚至有说法,李成梁与努尔哈赤情同父子。

  从政治角度说,李成梁的这种做法相当于为大明培养在建州女真的代理人。你还真不能说这种做法是错的。因为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既然你不能完全消灭对手,那不如扶植一个跟自己关系亲密的代理人。

  早在春秋时期,各国就经常收留那些落难的王子,以炒冷灶的方式下注。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就曾如此操作,先后送了晋惠公、晋文公回国继位。正因为李成梁有将努尔哈赤当代理人的意思培养,后来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才有机会子承祖业,有机会在不受明朝干预的情况下统一女真。

  当然,只要是投资都会有风险,政治投资同样如此。秦穆公一手扶植起来的两位晋国君主,后来都跟秦国兵戎相见了,努儿哈赤更是成为了大明的掘墓人。

  其实李成梁也不只是把宝押在努尔哈赤一人身上,给明军做带路党的尼堪外兰同样是。然而谁能当上这个代理人,最终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李成梁也好,朝廷也罢,都是在顺水推舟罢了。后来建州女真变得尾大不掉,还真不是李成梁继任者的个人能力问题。

  至于说根本原因,你可以说天时不在,也可以说风口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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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7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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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金的崛起

  十三副盔甲起兵复仇的努尔哈赤,仅用五年时间(1583年-1588年)就统一了建州女真。表面看这与李成梁的纵容有关,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努尔哈赤做到了让明朝放心。为了取得朝廷的信任,努尔哈赤非但不允许手下犯边,还多次帮着解放那些被掳掠进山的辽东百姓,包括受命攻杀敢于犯边的女真首领。

  此外努尔哈赤还多次入京朝贡刷脸,直接向皇帝和朝臣们表现的顺服。这些做法都为他赢得了宽松的政治环境。在统一建州诸部的第二年,朝廷以嘉奖努尔哈赤“保塞有功”为由,正式升迁他为“建州都督”,算是官方认证了他建州国主的地位。

  从李成梁和朝廷的角度来说,建州女真乱了三十年,分属大小四十余个首领,有这样一个忠诚的代理人帮着约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重要的是还有海西女真从旁制衡,就像蒙古分为鞑靼和瓦剌一般。这让李成梁认定建州女真不至于尾大不掉。

  换而言之,李成梁接下来要做的是平衡海西、建州女真,不让他们有机会合为一体,如此便可高枕无忧。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快李成梁就没办法左右局势了。公元1591年,明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被言官弹劾,结束了他二十一年辽东总兵的官场生涯。

  坦率说,一个位置做那么久,又是世守辽东的地头蛇,哪会一点把柄不落人手。这肯定不是李成梁是第一次被弹劾,倒与不倒,只在于朝中的靠山是否还在。

  李成梁的靠山是谁不是这里要讨论的,客观事实是他下野后,辽东“十年之间更易八帅,边备益弛”,努尔哈赤的势头却是越来越猛。就在李成梁下野两年后(公元1393年),努尔哈赤打赢了他建立后金前的最重要一仗——古勒山之战。

  古勒山之战又称“九部联军之战”,九个部落联合起来进攻建州女真。这场战争对于努尔哈赤的意义,相当于成吉思汗建国前的“十三翼之战”。当年成吉思汗的好安答扎木合,不愿意看到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集合泰赤乌、札答阑等十三部人马与之反目。区别在于成吉思汗输掉了“十三翼之战”,而努尔哈赤打赢了九部联军之战。

  九个与努尔哈赤为敌的部落包括:叶赫部、哈达部、乌拉部、辉发部、锡伯部、卦勒察部、珠舍里部、讷殷部,以及科尔沁部。努尔哈赤这边则包括六个部落,包括: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王甲部、董鄂部、哲陈部以及鸭绿江部。可以说,除野人女真以外的南女真各部,全都被卷了进去。

  这些部落名字看着是不是头晕?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专家们看着也晕。其实搞清楚他们的地理背景就不晕了。参战的十五个部落中,除了身为蒙古代表的科尔沁部以外,其余十四个部落都是女真部落,但又并非全属于“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这当中还包含有“长白山女真”和“蒙古女真”两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女真集团。

  在东北这片土地上,辽东可以说是所有人心之向往的土地。“得辽东者得东北”,就算进不了辽东也得尽量靠近。当初明朝在东北收服的很多北元官员,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们安置到辽东,朱棣能够说服朵颜三卫加入自己,也是因为允许三卫南迁到辽东之侧。

  每一片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都会有自己的核心河流,辽东的核心河流是辽河。建州和海西女真的成功,就在于他们成功的渗透进了辽河流域。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做到了这点。

  前面的内容说过,建州三卫是由“五国城女真”中的胡里改部、斡朵里部联盟演化而来的。其中胡里改部是最早接受招抚受封为“建州卫”,并南下至靠近辽东的浑江河谷的。斡朵里部建制出来的“建州左卫”、“建州右卫”,最开始的政治地位相当于建州卫的分支,在被迫从朝鲜回到中国境内后,建州左、右卫同样落脚于浑江河谷。

  虽然两个部落亲如一家,但终究还是有区别。人家建州卫先到的浑江河谷,还有同出胡里改部的毛怜卫也被朝鲜赶了过来,这地方就有点挤了。于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孟特穆来了后,很快就搬到了浑江河谷西侧的浑河流域去发展,并演化成后来的建州左、右卫。

  浑江、浑河一字之差,地理属性可是有着本质区别。浑江是鸭绿江的支流,浑河却是辽河的支流。浑河有多重要呢?一句话,沈阳的母亲河就是浑河。

  沈阳的重要性,不是在它当了辽宁省会才显现出来的。朱元璋在的时候,曾把第二十一子朱模封为“沈王”建藩于此。朱棣把辽东诸王内迁后,驻扎在沈阳的卫所,规模也是辽东诸卫中最大的。等到建州女真入驻浑河上游河谷后,沈阳在军事上的作用,也就主要变成了制约建州。

  正因为这一地理背景,明朝才在沈阳之东的浑河河畔筑了抚顺关,与建州女真互市。这也意味着,建州女真中哪个部落离抚顺关最近,哪支的地段就最好。

  房地产届一直流传着一句名言“决定房地产价值的因素,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你去看明初建州女真搞事情,都是建州卫领头,到了后期再有事情,再让朝廷头疼的就都是建州左、右卫的酋长们了。这事从根子上说,就是建州左、右卫的地段比建州卫好。

  到了明朝后期,建州三卫的建制其实也已经散了,建州女真依据各自的居住地分化成了五个部落。其中定居在浑江河谷的有:王甲部、董鄂部;定居在浑河河谷的有:哲陈部、浑河部、苏克苏浒河部,合称“建州五部”。

  每个部落都对应着一段河谷。苏克苏浒河这名字太长,现在简称为“苏子河”,是浑河左岸的一条支流。当年孟特穆就是定居于苏子河河谷,并筑了一座“赫图阿拉城”。统一女真后,这座城寨也成为了后金的第一座都城。

  从部落属性看,努尔哈赤属于苏克苏浒河部。那个想挑战建州国主地位的尼堪外兰,也是苏克苏浒河部的一个城主。正因为如此,尼堪外兰写信想让努尔哈赤服从自己时,努尔哈赤是相当生气的。别人可以不服我,你家世代都是我家的下属,也敢骑在我头上。

  单论地段的话,位于苏克苏浒河部之西的浑河部还要更好点,直接与抚顺关相接。隶属浑河部的城寨里面,以古勒山上的“古勒寨”为核心。当日努尔哈赤的父祖,就是死在古勒寨里面。九部联军跟努尔哈赤开战,战场也是在浑河河畔的古勒山。

  估计你已经猜到了,浑河部对应的就是建州右卫。问题是地段好不代表就能成事,也有可能成为出头鸟。凭着这个好地段,建州右卫的首领们想挑战明朝,结果被李成梁给打残,让努尔哈赤抓住了机会成为建州国主。

  地段改变命运的故事,同样在海西女真中上演。明末的海西女真源于从哈尔滨南下的“扈伦部”包括: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叶赫部。这四部出身的女真贵族有一个很容易识别的标志,那就是以“那拉”为姓,再加上部落名为前缀以示区别。比如乌拉部贵族就是“乌拉那拉氏”、叶赫部贵族就是“叶赫那拉氏”。纳兰明珠、纳兰性德两父子的这个纳兰眼“那拉”是一个意思(属于叶赫那拉氏)。

  联姻永远是融合的最有效方法,所以大家在清宫戏里大家会看到很多冠以乌拉那拉氏、叶赫那拉氏的后妃。

  四个部落中,乌拉部和哈达部算是扈伦部的嫡系,被称之为“同姓那拉”;辉发部和叶赫部则属于被同化加入的其它部落,被称之为“异姓那拉”。四部中初始实力最强的是乌拉部。

  乌拉在女真语中就是江河的意思。乌拉部所生存的这条江,指的是以吉林市为核心的东流松花江。当年扈伦部从哈尔滨南下,就是在吉林市西建了一座“乌拉城”(现在这座城还在),方以扈伦国之名兴盛起来。

  扈伦部能够兴起并成为海西女真的代言人,甚至垄断了这个称号,又与朱棣在吉林建船厂,经营奴儿干都司有直接关系。可以这样说,无论是扈伦(海西)女真还是建州女真,能够在上百个女真部落中脱颖而出,都受益于朱棣和明朝对东北亚的经营。一个通过水路帮着经营奴儿干都司;一个隔着鸭绿江、图们江制衡朝鲜。

  乌拉部是初代扈伦国主长子的部落,分家后次子就带着自己的部属南下到了哈达河定居。哈达河现在叫“清河”,跟浑河一样属于辽河在长白山脉的支流。清河向西流出山地后,在现在的辽宁开原汇入辽河。

  开原作为大明王朝的北大门,当年不仅入驻了从五国境迁回来的三万卫,还像沈阳一样安置了其它卫所。最初的时候,朱元璋甚至还封了自己的二十子朱松为“韩王”建藩于此,重要性可见一斑。如果后来不内迁的话,以后对付海西女真的事那就是韩王一系的事了。

  同姓那拉这边分化成了南、北两支,异姓那拉那边同样有南有北。简单点说,辉发部在乌拉部边上,所依托的辉发河上松花江在的上游最大支流;叶赫部则在哈达部边上,其所生存的叶赫河,属于哈达河的上游。

  这边在开原之东的哈达部、叶赫部可以顺着哈达河而下跟明朝互市;那边明朝不再对奴儿干都司用力,吉林船厂不再造船。此消彼涨的到了明朝后期,叶赫部和哈达部便上升成了海西四部的代表。如果说建州女真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么海西女真就是“南风压倒北风”。谁更得势,只在于谁离辽东更近。

  哈达部因为血统更正,更为明朝所依重,当日在李成梁攻杀建州右卫首领王杲的战争中,哈达部因为出了大力,其首领还被朝廷封为“龙虎将军”。这个职位在明朝是正二品,算是女真诸部能够受封的最高职位。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后,明朝也给他授职龙虎将军。得到这个官职,相当于朝廷承认你是女真的霸主。

  叶赫部和哈达部都贴着开原生存,又不像建州左、右卫那样同出一族,所以在明朝后期相互攻伐不断。叶赫河虽然在地理上属于哈达河(清河)的支流,但两河其实是在开原交汇的。这意味着两个海西部落,都拥有与明朝在开原贸易的独立通道,也都能威胁到开原这个北大门。

  因为这个位置原因,明朝这边把与叶赫部称之为“北关”,把哈达部称之为“南关”。海西女真能不能安定,就看南、北两关,就像建州女真这边,明朝后期也只需关注建州左、右卫的状况一般。说到底,其它部族想威胁大明的边关也威胁不到。

  对于明朝来说,开原这个北大门边上有两个互相仇视的部落不是坏事。重要的是一定要平衡好,明朝为了平衡二部也是伤透了脑筋。删封官职的敕书在边疆是硬通货,其多少也意味着你拥有多大的贸易权,拥有敕书多少也成为了衡量一个部落实力的重要指标。

  到了明朝后期,实在搞不清那些夷狄内部状况的明朝官员,对谁能入贡贸易就只看敕书不看人了。于是部落战争中,争夺敕书成为了常态。明初的时候朝廷一共给了哈达、叶赫两部999道。这个奇数让500这个数字成为了关键点,意味着谁能够拿到超过500道敕书谁就是海西老大。

  在努儿哈赤起兵报仇的同时,哈达部也开始因为继承问题陷入分裂,叶赫部则乘机介入哈达内乱。明朝分而治之的战略是谁强就打谁,谁弱就扶谁,为的是不让一家独大。具体到处理哈达、叶赫的问题上,李成梁明确表示“南关势弱,谋讨北关以辅翊之”。哈达现在弱了,我要帮一把。为此李成梁几次出兵攻打过叶赫。比如万历十六年(1588年)的时候,就派出火炮部队帮着已经开始衰弱的哈达部打过叶赫。

  不过李成梁要的是平衡,而不是让任何一部做大。所以战后出了个和稀泥方案,哈达部500道敕书,叶赫部499道,要求两家冰释前嫌,携手为朝廷效力。然而随着李成梁的罢官,明朝在叶赫、哈达两部之间勉强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哈达部旋即陷入衰弱,叶赫乘势而上成为了海西女真的霸主。

  这边努尔哈赤统一建州五部,那边叶赫部称霸海西四部,一场女真的王者之战再所难免。

  一出大戏不光要有主角,还要有配角和龙套。如果说努尔哈赤是这出大戏的主角,以叶赫部为代表的海西女真是配角,那么蒙古女真和长白山女真就是龙套了。

  先来说说谁是长白山女真吧。这个长白山指的不是长白山脉,而是长白山天池。最起码自金国时代起,长白山天池所在的火山就被女真人视为圣山。长白山女真就是围绕着天池世居的女真部落。

  天池虽然是三大河流的源头,但其实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流可不止三条。除了鸭绿江、图们江的源头以外,还转着圈在中国境内,生成了将近十条隶属松花江的源流,这些松花江源流又组合成了:头道松花江和二道松花江两大水系,在现在的吉林省白山水库汇集成松花江干流(这个合流点还可以视为长白山脉的分水岭)。

  长白山女真共分为三部,包括:珠舍里部、讷殷和鸭绿江部。鸭绿江部不用说了,一看名字就知道生活在鸭绿江北岸;讷殷部和珠舍里部则分别位于头道、二道松花江。

  建州女真南迁后先是定居于图们江流域,然后被明朝允许南迁到鸭绿江以西,长白山三部正好横亘在这条迁徙路线当中。基于这个位置,也有人会把长白山三部认定为建州女真的一部分,将之并称为“建州八部”,只不过长白三女真肯定不是系出五国城女真。

  不管长白山女真跟建州女真的血缘关系远近,同样长白山脉分水岭之东的位置,决定了努尔哈赤崛起后,会先向北吞并长白山女真,然后再和海西女真一争高下。事实上九部联军之战的导火索,就是努尔哈赤吞并了位置最近的鸭绿江部。海西女真一看这还得了,一直以来都是海西女真的实力要强过建州女真,要是等努尔哈赤把长白山三部都给吞掉,那可就谁都按不住了。

  长白山女真的情况搞清了,那什么是“蒙古女真”呢?简单点说就是蒙古化的女真。游牧跟渔猎两大势力在东北的碰撞点,是松花江东西两流的大转折点跟嫩江的交汇处。这个水道交叉的三叉口之南如今有个著名的地标,那就是以冬捕闻名的“查干湖”。当年游牧出身的辽国君主,每年春季都会到此举行名为“捺钵”的渔猎活动,以加强与女真诸部的联系,整个形式一如清朝用“木兰秋狝”联络跟蒙古诸部的感情一样。

  这个分割游牧、渔猎两大势力的三江口,在地理上还是松花江平原和嫩江平原的分割点。明末的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长白山女真都生活在长白山脉中,西边这片松花江平原也没有理由空着吧。当时定居于此的就是九部联军中的锡伯部和卦勒察部。

  锡伯部和卦勒察部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分布于松花江平原,你要从元末明初的划分来说,他们应该都算海西女真。假如穿越回去帮女真人设计一场对称式的PK,那理想状态应该是先统一海西四部,再吞并锡伯部和卦勒察部,然后隔着分水岭和统一了建州女真、长白山女真的努尔哈赤来场火星撞地球式的大战。

  不过叶赫部当时虽然强大,却不可能吞并这两个在平原区的女真部落。这事跟脱脱不花东征有关。被瓦剌部挤压到东北的脱脱不花,不是把补血的目标盯上了女真人嘛。像扈伦女真、建州女真这种躲在山里的部落损失还小点,蒙古人也不敢太深入,锡伯部和卦勒察部这种首当其冲的平原女真就倒了霉了。被整体吞并为蒙古的附庸,具体来说成为了南迁至嫩江草原的科尔沁部一部分。

  基于这种变化,所以才会把这两个部落称之为“蒙古女真”,这就好像当努尔哈赤的祖先当年要是不从朝鲜迁回来,那性质就会变成“朝鲜女真”一样。叶赫部要是想吞并这两个蒙古化的女真部落,那就得冒着跟蒙古人开战的风险。

  叶赫部虽然暂时吃不掉锡伯部和卦勒察部这两支“蒙古女真”,但却可以跟他们的主人科尔沁部结盟,一起攻打强势崛起的建州女真。跟蒙古联姻这事,倒不是想着对付努尔哈赤时才去做的。之前叶赫部就已经与蒙古联姻,一起攻掠过哈达部。

  九部联军之战前,叶赫已经领着海西四部打过努尔哈赤一次,没打赢。这次部落数和兵力都翻了倍,可以说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从部落数量来说,联军这边是九个部落,努尔哈赤这边是六个;兵力来看,九部联军有三万人,努尔哈赤这边是一万。从牌面上看,叶赫部的赢面可比我们前面穿越回去设计的“对称式PK”要大得多。

  不过打仗肯定不是说谁人多就一定能赢的,重要的是谋略。明末抗清殉国的官员黄道周曾在书中描述努尔哈赤“好看三国、水浒二传,自谓有谋略”。后世也一直流传着努尔哈赤拿《三国演义》当兵书打胜仗的说法。

  不管努尔哈赤是不是真的拿三国当兵书,他的确是个战争天才。别人一听到对手来了三万人脸色大变,他却是不怕,跟三国演义里曹操听闻对手增兵就大笑一样。努尔哈赤认定联盟的成员越多,内部越不协调。同时还觉得迟早要来的事索性早点来,省得天天睡不好觉的等着。

  地利可以极大程度的弥补兵力的不足。山里的女真都是依山建城寨,防守方占据着天然的地利优势。当年同样依托浑江、浑河流域兴起的高句丽也是这样干的,让隋唐两朝损失了数以十万计的兵力。

  孙子兵法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这样一算联军这三倍兵力,不管是包围还是强攻,都还是不够的,一定要想办法分散努尔哈赤的兵力才有胜算。然而努尔哈赤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懂得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总结努尔哈赤的古勒山之战的战法,可以用十个字形容——“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而且是挑最重要的大拇指打。

  前面说了,右卫的位置比左卫更靠近抚顺关,所以努尔哈赤统一建州时,就把右卫的中心古勒寨作为了自己的驻地。努尔哈赤自幼寄居于建州右卫,父祖还死在古勒寨,环境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利用地利优势,努尔哈赤先是在对手的进攻路线上布设多处路障,迫使蛇行至古勒寨下的联军分成了几段。而作为防守方的努尔哈赤则在山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为首的叶赫部进抵城下时,当即择精兵迎击。一仗下来,叶赫部的两个首领一死一伤,其他的部落见叶赫部都败下阵来,自是乱了阵脚只顾逃命。

  获胜后努尔哈赤倒也没有乘势马上反攻海西女真,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吃掉了长白山女真的另外两部。本来就是局外人的科尔沁部,包括在西辽河草原游牧的喀尔喀部,见建州势力压倒海西女真,旋即转了风向,于次年派遣使者前来通好。至于松花江平原上的那两支蒙古女真,本就属于科尔沁部,自然也不再成为威胁。

  这意味着九部联军之战打完后,不仅让建州五部变成了“建州八部”,更让建州女真的对手,只剩下了海西四部,实力的天平一下子倒向了努尔哈赤一方。

  比起失去蒙古的支持,海西女真更大的损失在于因为这仗失去了“天时”。

  无论对于蒙古还是女真,所谓“天时”指的就是明朝的态度,明朝选择支持哪一方,选择更多跟谁互市,谁就能在内部称霸。一直以来明朝在东北的国防战略都是“藉女真制北虏”,利用女真诸部来牵制蒙古。九部联军有女真、有蒙古,还有蒙古化的女真,这就犯了明朝的大忌。我想着分而治之,你们却穿上了一条裤子,这怎么行。

  公元1599年,九部之战过去6年后,一直被叶赫、蒙古侵夺哈达部,在向努尔哈赤求援后,顺势被后者吞并,成为了第一支被努尔哈赤吞并的海西女真。本来这6年时间,女真地界也是不太平。努尔哈赤夺了海西女真不少城寨,甚至连叶赫部也不得不跟努尔哈赤联姻,缓和二者的关系(虽然并不能阻止两部翻脸)。

  然而完全吞并哈达部却是另一个性质了,这意味着海西、建州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而且哈达部还直接与辽东相接,如果以后建州女真有反意的话,可以同时对抚顺、开原发起攻击。为此,朝廷于次年正月派出使者谴责了努尔哈赤的做法。努尔哈赤的做法是假意放回哈达部首领之子回去继位,却还是完全兼并了哈达部。

  为了显示自己并无反意,努尔哈赤甚至在做完这一切后亲自入京朝贡,这份胆识让明朝不得不接受现实。公元1603年,明朝把原本给过哈达部首领的“龙虎将军”授予了努尔哈赤,算是承认了他女真之主的地位。

  此后努尔哈赤加紧了对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吞并工作。对了,顺便说一下,这个时候野人女真已经南下进占整个东流松花江,以及图们江北岸地区,填补了海西、建州女真南下后留下的空白。按现在的行政区划,那就是哈尔滨和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都已经是野人女真的地盘。

  除了逐步吞并海西、野人女真以外,努尔哈赤还向明朝表明,遁入朝鲜境内的女真部落也应该是他的属下。在明朝的要求下,朝鲜方面不得不交出了千余户女真。

  等到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正式建立后金国时,基本上除了叶赫部以外,其它女真部落都他被吞并了。

  难道这一切的发生,都只是因为李成梁下野吗?并非如此。

  一句话,没钱也没精力。

  辽东李家并非没有继承人,要论起武力值来,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一点也不逊于他。三十四岁那年就做到了山西总兵。把李成梁拿掉的一个很重要理由,就是很多文官觉得父子二人都执掌重镇,会尾大不掉。李如松这个人本来就是有些骄横的,言官们参他多是因为他目中无人。

  有本事的人谁没点脾气,何况是武将,万历倒是非常喜欢李如松。虽然皇帝很喜欢这个将门虎子,为了保护李如松,还把他调到身边任职,但经不住父子俩一直被人盯着挑毛病,最后还是不得不行弃保之䇿,让66岁的李成梁退休。

  李成梁退休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592年,李如松就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这一年先有驻守宁夏的鞑靼降将哱拜叛乱,占了整个宁夏;后有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入侵朝鲜,两个月时间就打到了平壤。

  宁夏是内乱,朝鲜这事算是外藩的事。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明朝这边优先解决宁夏的问题。万历调李如松为宁夏总兵,统领了几镇兵马前去平叛,三个月解决问题。

  朝鲜这边也不能不管。从属地管理的角度,出了事肯定是先派辽东的兵将前去解决。最先派去支援朝鲜的是时任辽东副总兵的祖承训,也就是祖大寿的父亲。可惜一是兵马有点少,只带了几千辽东铁骑;二是轻敌冒进,认定日本人是在给自己送了件大功劳。结果在平壤中了日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只有祖承训一个人逃了回来。

  轻敌的原因,是朝鲜方面没能准确传递回日军兵力的信息,让明朝这边误以为平壤日军不过千人。

  祖承训那边兵败,出身辽东的李如松这边刚好平完宁夏的叛乱,万历又特别器重李如松。那想也不用想,接下来肯定是派李如松领着兵马去朝鲜了。结果明军的先头部队虽然在朝鲜王国的都城王京(今韩国首都首尔)之北也遭遇伏击,但在李如松的强力驰援之下,还是逼退了日军。

  此后日军主力退回日本,留了一万人在韩国南部的釜山一带驻防。明军这边连打了两场大仗也需要休整,同样把主力撤了回去。四年后也就是1597年,日军集结十四万人马再次渡海。明朝这边则派四万大军出征,后陆续增兵至十一万,是为第二次朝鲜之役。

  这场战争双方都下了大本,战场上也是互有胜负。丰田秀吉打朝鲜,是为了解决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过剩武力。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的是,次年八月丰臣秀吉就病亡,消息传到前线,日军方面就无心恋战,急着撤回本土重启战国时代了。中朝联军这边则乘日军撤军之际,取得了露梁海战的胜利,将日军彻底赶出了朝鲜。

  日本国内不太平,明朝这边同样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公元1593年,借着朝廷把注意力都放在朝鲜,包括从西南调兵入朝之机,播州(贵州遵义一带)世袭土司杨应龙起兵反明,时叛时附的延绵到1600年,才被前任辽东巡抚李化龙解决掉。

  发生在公元1592-1600年的这三场战争被合称为“万历三大征”。虽然明朝最终都取得了胜利,但打仗也真的是很花钱,合起来花掉的白银超过一千一百万两。其中最花钱的是朝鲜之役,总计花费了七百八十万两白银,超出那两场平叛战争总和的一倍还多。

  再对应下时间,你会发现努尔哈赤正是在这个时段取得了九部联军之战的胜利,吞并了旧女真霸主哈达部,引得蒙古各部纷纷示好。你还会发现,三大战役都有辽东边军的身影。这个时候明朝不光没钱没精力去压制建州女真的野蛮生长,反而要感谢努尔哈赤没有在背后捅刀子。

  努尔哈赤非但没捅刀子,还表现出了超高的政治头脑。早在第一次朝鲜之役时,刚从北京朝贡回来的努尔哈赤就向辽东都司表示,自己跟朝鲜地界相连,唇亡齿寒的。所部建州女真有骑兵三四万,步兵四五万,可以等冬天鸭绿江结冰后渡江援朝“征杀倭奴,报效皇朝”。

  只不过建州女真与朝鲜的世代恩怨大家也知道,后者在建州女真做大后,一直担心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听到辽东方面转来的信息后,当即就拒绝了。还提醒朝廷当心建州的阴谋。第二次朝鲜之役时,努尔哈赤也提出了派两万兵去援朝,仍然被拒。

  主动提出援朝这事实属高招,重点不在于朝鲜方面接不接受,而在于即向朝廷表了忠心又示了威。特别是在第一次表忠心时,努尔哈赤明显夸大了自己的兵力。这后面的潜台词是:我有实力帮你,也有实力坏你的事。

  如果李如松不死,努尔哈赤可能还不会膨胀的那么快。

  万历三大征,李如松打了一场半,妥妥的是大明帝国最灿烂的一颗将星。回到京师接受万历皇帝的嘉奖自不必说。你想问李如松接下来最想到哪里做官,那肯定还是辽东。这倒不是说只想着衣锦还乡。军人的功业是在战场上,辽东是国防重心,尤其日本人当时还在朝鲜南部没撤完,李如松回辽东不愁没仗打。

  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让李如松坐镇辽东也是最合适的。边官将帅手握重兵,最难的是跟朝廷建立信任。互相猜忌的话,对双方都没好处。深受万历喜欢的李如松在这点上很有优势。加上又是地头蛇,又有大功在手,放眼全国真没比他更合适的。

  问题上辽东总兵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不能说换就换的。一直等到万历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597年,辽东总兵出缺,李如松总算是衣锦还乡。

  此时的努尔哈赤依然表现得对大明忠心不贰,日本人那边暂时也没啥动静。李如松就把建功立业的目标对准了已经落户东北的蒙古本部,结果应了那句话“骄兵必败”,中了蒙古人的埋伏。死的时候才在辽东总兵的任上威风了一年。

  客观说,大明王朝已经运行了230年,这个气数不是说出一两个名将就能够挽回局面的。不过李如松的死确实是给努尔哈赤提了胆,让他在出事后第二年就大胆的吃掉了哈达部。

  李如松的死对辽东防务来说是个非常大的转折点。李家两父子之所以有威望,在于他们对特别会带兵,培养出了威镇东北亚的“辽东铁骑”。明史的评价是“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所向克捷”。这份威望别说其他人不及,就是李成梁的另外四个儿子也做不到。李如松死后,朝廷本来让他的五弟李如梅代理辽东总兵一职,旋即便被人以“畏敌不前”为由弹劾罢免。

  公元1601年,李如松死后第三年,在无人能镇住辽东的情况下,已经七十六岁的李成梁被重新启用,并且在辽东总兵的位置上又做了七年。这期间辽东边防总体来说还算太平。

  太平是太平,但隐患却已经埋下。制衡之术无外乎一手硬,一手软。按西方的说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如果说当年的李成梁和后来的李如松,主要用的是大棒,把你打服了再给根胡萝卜。再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用的主要就是胡萝卜了。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绥靖”。

  对已经陷入内乱的蒙古诸部,李成梁的做法是开放互市。不光买马,还买木头。燕山北麓的山地已经让蒙古人占完,造成辽河以西的军民用木头,还得从辽东半岛那边运。开放木市后,蒙古人那边砍了木头往河里一放,在下游等着就能够和大明做生意了;对女真这边,则依靠已经做大的努尔哈赤震慑。后者也借机继续蚕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包括与蒙古诸部交好。

  你要说这些缓和边境局势的做法也不算错,只是说缺乏了进取之心。毕竟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又痛失接班人,你不能指望他再领军去硬杠。

  在所有的绥靖措施中,最为时人和后人诟病的是弃守“宽甸六堡”。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刚上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下令把辽东边墙向建州女真的地方扩张,为此新建的军事据点合称为“宽甸六堡”。

  边墙向东北方向移动,让明朝与朝鲜在鸭绿江的边界扩张了一倍,同时也为辽东获得了大量可耕用土地。公元1606年,李成梁以宽甸六堡“孤悬难守”为由,下令强行内迁边地居民,而此时这一地区已经生聚了六万四千余户。

  宽甸六堡的内迁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让建州女真可以很容易切断明朝与朝鲜间的陆地通道;二是向努尔哈赤发出了明朝无力制约建州,只能收缩防线的明确信号。有鉴于此,努尔哈赤在六堡内迁后不光迅速填补真空,还马上在第二年吞并了辉发部。

  辉发部被吞的第二年(1608年),被言官指责“养虎遗患”“割地媚虏”李成梁黯然下野。此刻朝堂上下都已经意识到,原本被大明轻视的女真,已经成长为与蒙古并立的压力源了。

  随着李成梁的二次罢官,他一手带出来的“辽东铁骑”也成了一盘散沙。

  这与李氏父子带兵的手法有关。“辽东铁骑”有个特点那就是“家丁化”,每个将领都有少则三四十,多则上百的家丁。这些忠于将领个人的家丁,平时可以拿双份粮饷,上阵杀敌时的战斗力、团队精神远甚于普通士卒。而且这些家丁多拿的一份粮饷,顶的是逃兵的名,实际上并没有增加军费负担(不给他们也会被贪掉)。

  当年李成梁第一次被迫退休时,辽东铁骑的家丁制也被一并革除。结果战斗力立马下降的惨不忍睹,上阵后一触即散。逼得继任的辽东主官们不得不上奏朝廷,把拿双份粮响的家丁制度化。只是加了一层约束,要求土生的辽东将官只能养五十左右的家丁,内地来的可以养一百左右。

  说到底,朝廷对这些手握兵权的地头蛇总是不够放心。

  凡事都是有一利就有一弊,家丁和他的主人们为了抢功劳也会慌报战功,甚至杀良冒功(其实没家丁制也会这么干),但不管怎么说,战斗力的确是有保证的。为了保自己的田地财产,也真的会去死磕。李成梁的作用,则在于用个人威望让这些拥兵自重的实权将领步调一致。之后的继任者,就没有这个威望了。

  在朝廷有意识空降官员主导辽东军政的情况下,辽东的内部凝聚力是变得越来越差的。辽东铁骑也不复当年之勇。军纪能坏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骑兵甚至会偷偷把马弄死,这样就可以不用出战,留在城里守城了。

  反观努尔哈赤那边,却正是在李成梁二次上台的1601年,开始整合原始松散的部落武装。这一年努尔哈赤规定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作为军政基本单位。同时在牛录的基础上草创八旗制(最初为四旗),以宗室担任旗主。

  对比李成梁和努尔哈赤的强大路径,做法其实是相反的。中原王朝素来讲究的是整体性,李成梁的做法是激发私欲和主观能动性;努尔哈赤代表的北方边疆民族,强的都是个人能力,彼此间的联系多依赖于血缘,但凡想成大事者,都得打破部落间的藩篱,用号令统一的军制提升战斗力。完颜阿骨打以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的“猛安谋克制”;成吉思汗的万户制都是如此。

  努尔哈赤搞的这个八旗制,一开始并没有刻意以民族划分。后来随着归降的汉人、蒙古人越来越多,到了皇太极时期就特意将蒙古人和汉人剥离出来,建立“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与“八旗满洲”共同构成了“八旗”的概念。

  以“旗”为单位编制军政单位的做法,也推广到蒙古地区,像内蒙二十四部就编成了四十九个旗。不过这种蒙古旗就不是“八旗”的概念了。

  这当中女真成分的“满洲八旗”肯定是最核心的力量。为了壮大核心人口,努尔哈赤和他的继承者们做了很多努力。比如九部联军之战后不久,努尔哈赤就出钱给部落里的二千光棍汉娶妻。日后国家出钱帮光棍脱单也成为了常例,光这一招就吸引了不少人加入。

  又比如公元1692年,康熙从科尔沁蒙古那里出钱赎出了将近15000名“蒙古女真”(包括锡伯人、卦勒察人、达斡尔人),用以补充满洲八旗上三旗的人口。

  回到李成梁二次退休的话题上来。不管李成梁的功过是非如何,他对努尔哈赤的了解和在辽东的影响力始终是让这位女真国主忌惮的。公元1615年,明万历四十三年,九十岁的李成梁卒于北京。次年,没了心理负担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正式立国号为“金”,建元“天命”,自称“大金覆育列国英明汗”。

  为了与当年完颜女真建立的金国区别开来,努尔哈赤建立的政权被后世称之为“后金”。

  基本上明朝对于后金的建立是一种不置可否的鸵鸟态度。这倒也能理解,你要痛斥努尔哈赤的行为是反叛吧,人家在建国后的两年时间里,都没有说要反明。而且定性成反叛的话,那就得出兵平叛,又得是一大笔钱粮开销。

  当然,话都是要看怎么说了。努尔哈赤原本做的是大明的官,现如今自立国号本身就是反叛,要在当年万历中兴,李成梁意气风发的时候,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现在就不提了,辽东军民早就人心涣散。辽东之人久在边塞,民风彪悍,很难把外来的官员当自己人。李成梁被弹劾下台那年,辽东就爆发了两次兵变。

  虽然不管是兵变还是民变,都是有上得了台面的理由,很自然的会被归类为“官逼民反”或者“官逼兵反”,但没了李成梁这个老法师从中调和内部矛盾,才使得矛盾爆发也是事实。

  努尔哈赤建国时还没有完全收服全部的女真,包括部分野人女真、海西四部中的死硬派叶赫部,以及被科尔沁部统辖的那些“蒙古女真”。急着打出“金”这个旗号,是想告诉这些女真部落,我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跟着我有肉吃。

  如果没有努尔哈赤,最有机会统一女真的应该是叶赫部的末代贝勒布扬古和他的父亲。叶赫部有一个叫“东哥”的妹妹(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为了成为女真霸主,东哥的父兄先后将她许给了哈达、乌拉的首领。九部联军之战后,希望缓和与努尔哈赤的关系的布扬古,又把时年12岁的妹妹许给了努尔哈赤。

  然而叶赫部终究是不服建州的,这门亲事并没有成,东哥旋即又成为了诱惑辉发部背叛努尔哈赤的筹码。结果这几个部落在准备迎娶这位女真第一美女时,都惨遭杀身之祸。所谓“以此女故、哈达国灭,辉发国亡,乌拉国亦因此女而覆亡”。

  当然,红颜并不可能真的成为祸水,东哥只不过是男人游戏的牺牲品罢了。

  公元1615年,在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的前夜,这位努尔哈赤下过聘礼,时年33岁,已经被世人称之为“北关老女”的政治牺牲品,终于被嫁给了蒙古首领莽古尔泰。在女真部已经没有联姻对象的情况下,蒙古人成为了叶赫部联姻结盟的最后希望。

  次年,北关老女病死草原,努尔哈赤宣布建国。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公元1618年,在收服全部野人女真,并且知道叶赫部绝对不会归顺自己后,努尔哈赤终于在发布了他那著名的反明檄文——七大恨。其中的的第四恨,就是指责明朝帮着叶赫,让自己没娶到东哥。

  檄文一发就得打仗,不打仗光写小作文那不是写了个寂寞。目标也很明确,建州女真与大明互市的抚顺关首当其冲。一仗下来,斩杀了抚顺守备,招降了早就相熟的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并把抚顺城的千余军户迁到赫图阿拉。

  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朝将领,为了给后来者一个好的示范,努尔哈赤以贝勒之女许之,并委以重任。日后设八旗汉军的时候,李永芳的儿子成为了汉八旗正黄旗的旗主。

  不得不说,爱新觉罗氏在招降明军这事上面,做得是非常到位的。给钱给官给地给老婆。八旗在旗人员相当于明朝的军户,都是世代为军的“职业军人”。不同之处在于明朝的普通军户战时为兵,平时还要种地,粮饷还时常被克扣。八旗这边只管打仗,家里的地自有掳掠的汉民帮着种,粮饷比明朝那边还高。等到入关以后,更是直接用国家财政养着,俗称“铁杆庄稼”。

  鉴于在这边做“职业军人”待遇远强过在明军那边,归顺的明军很少有再回去的。像明朝这边几次劝说李永芳反正,后者都不为所动,每次都会上报。为此努尔哈赤还特地奖赏了他三块“免死金牌”(敕免死三次)。

  抚顺关战事一开,明朝上上下下都不可能再做鸵鸟了,必须得有个“万历三大征”规模的征讨行动才交待得过去。公元1619年,明明万历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二月,明朝好不容易筹集了二百万两军费,调动了二十万大军,以兵部左侍郎杨镐为主帅坐镇辽阳,向赫图阿拉发起进攻。

  不打也不行了,此时努尔哈赤正在加紧进攻叶赫,再不打的话,后金可就真完成女真一统,跟蒙古连成一片了。

  二十万大军一共分了四路。有了之前的解读,估计很多人已经能猜到几条路线了。这第一路大军是从开原南下,由努尔哈赤的死敌叶赫部配合,领军主将为曾做过辽东总兵的马林,是为北路军;第二路大军则由中朝边境的宽甸堡北上,由朝鲜军配合。由在播州之役、朝鲜之役立过大功的将领刘铤领军,是为东路军;第三路大军由沈阳出发,溯浑河而上直逼抚顺关。由同样曾做过辽东总兵的杜松领军,是为西路军。

  当时沈阳并非辽东的军政中心,辽东地区从战国时代起,政治中心都是放在沈阳以南100公里处的辽阳,更接近下辽河平原的中心点,为的是扼守中原通往朝鲜的沿海通道。辽阳也有一条叫“太子河”辽河支流,发源长白山脉。所以明朝于此也配置了一路大军进山,由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领军,是为南路军。

  四路大军在战略配置上堪称完美,堵住了后金与明朝相通的所有通道。将领都是屡立战功的名将,帐面上的兵力也比后金多。

  问题是努尔哈赤才不管你有多少路,所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努尔哈赤喜欢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明军这样分散兵力正中下怀。另外看着是四路明军,但只有沿浑河河谷上溯的路是最通顺的。后金这边要做的,是把走这一路的西路军给放进来先打掉,同时利用地理优势和少量兵力迟滞另外几路的行军速度。

  之前努尔哈赤虽然打下了抚顺关,但并没有占领。这个关口是明朝用来防御后金的,防御面在东面。后金选择的一线阵地位于抚顺关东面,浑河与苏子河交汇处的铁背山上。努尔哈赤征调了一万五千民夫在此筑了座“界凡城”警戒。明军如果突破界凡城,便进入了苏子河河谷,与赫图阿拉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十余公里。

  抚顺关与界凡城之间的这段长约20公里浑河河谷,在女真语中被叫作“萨尔浒”,意为林木茂盛之地,有山名“萨尔浒山”,现在的话则像很多两河交汇的河口一样,建了大坝蓄水变成了名为“大伙房”的水库。

  按照努尔哈赤的战法,其实是可以把杜松的部队放过界凡城,在苏子河谷的古赫寨或者赫图阿拉开战的,就像当日迎击海西女真一样。不过明军这次四路大军都是以赫图阿拉城为目标,要是等杜松带的那六万人到赫图阿拉缠斗,其它那几路差不多也到了。因此努尔哈赤把战场设在了萨尔浒,决心快速歼灭这支跑得最快的明军。

  界凡是建州女真的地盘,萨尔浒同样是建州女真的地盘。当年努尔哈赤起兵,最先收服的城寨就有萨尔浒城。背后的抚顺关还有李永芳这个降将,比谁都熟悉情况。杜松钻到这个口袋里,真是有点自寻死路。

  陕西人杜松也是久镇边境的名将了,当年镇守陕北的时候与蒙古部落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被河套诸部敬称为“杜太师”。李成梁第二次退休时(1608年),就是他接任的辽东总兵。

  可惜的是,过往的战绩很多时候反而会成为包袱。在一望无际的河套草原上打蒙古部落,跟钻到山间河谷里打女真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要说久居山中的女真,就是东北的蒙古部落跟河套也有很大区别。东北的草原类型主体是森林、草原想间的“森林草原”,尤其是燕山东、北坡的山地。正因为有这个特点,李成梁才会针对这一带的蒙古部落开放“木市”,用贸易稳定局面。

  杜松那个辽东总兵才做了九个月就被罢免了。原因是水土不服。这个水土不服有两层原因,一是辽东铁骑不服这个顶替了老上司的总兵。当时驻守小凌河的辽东籍将领跟蒙古人遭遇吃了败仗。辽东人觉得是因为身在大凌河的杜松怯战没去救才有此败。朝廷上也有人说,他在辽东都没出过塞,斩获的首级都是诱杀那些帮明军协防的蒙古人才获得的。

  杜松也是塞外名将,而且属于脾气不好,不怕得罪人的那种,哪能受这个气。于是带兵溯着大凌河上山,准备证明自己才不是缩头乌龟。结果还是水土不服,杜松拿在草原作战的经验在在山里跟蒙古人打,损失人马大半,才斩首五级。杜松气得把自己的铠甲兵器都烧了,几次声称要自杀。

  后来杜松就被闲置了,一直到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才重被启用,并在他熟悉的河套草原打了几场胜仗。此后努尔哈赤建国,辽东吃紧。就把杜松调到了山海关,给他特设了个山海关总兵。

  其实水土不服的不光是杜松,其他三路明军里,除了李如柏是辽东的坐地户以外,其他三将都是空降到辽东的。四人当中除了刘铤以外,三人都先后做过辽东总兵。

  不过这份履历完全不能加分,李成梁首次罢官之后,辽东总兵走马灯式的换了28任。也就李成梁重新启用后做了7年,以及同样出身辽东的坐地户祖大寿做了14年,其他的总兵平均下来几乎就是一年一个,换人的节奏和频率跟日本首相有得一拼。

  辽东铁骑只信自己人,对这些外来户的命令向来是阳奉阴违。当然,也不是说坐地户就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还得看个人能力。萨尔浒之战后,无人可用的明朝先后启用了李成梁的二子李如柏、三次李如桢做辽东总兵,结果完全抵挡不住后金的进攻。一个做够了一年,一个只做了五个月就下了台。

  杜松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哪里跌倒就想着从哪里爬起来,这次重返辽东就想着用一场大功证明自己。在明朝的历史上,蒙古才是心腹大患,一颗人头能换五十两白银,女真人的头一开始只值三十两。杜松的履历中一直没有跟女真交手的经历,轻敌是肯定的。

  事情说到这,杜松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守着这个两河交汇的三叉口,女真人构筑的关口并不止界凡城一座。对于杜松来说,更为不利的点在于抚顺关是在浑河的北岸,行军至此想进入苏子河谷的话,就得渡河。

  为了速战速决,努尔哈赤集中了所有八个旗的兵力,在杜松的部队渡河时半渡而击,一战下来包括杜松在内的西路明军全被包了饺子。

  吃掉杜松的部队后,努尔哈赤又集中兵力北上吃掉了马林所率领北路军,马林仅率数骑逃回开原。紧接着派人穿着明军的衣甲去找路程最远的东路军,拿着杜松的令箭谎称西军已经进抵赫图阿拉,要求刘铤前去会和。引得刘铤丢掉辎重轻装急行,结果中伏而死。

  不过努尔哈赤倒没有用这招去对付李如柏,大家实在是太熟,骗是骗不过的。李如柏对建州女真的底细最为清楚,心底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最熟悉地形的他出工不出力,行军速度特别缓慢。全歼明朝三路大军,努尔哈赤前后用了四天时间。等到这三路大军都被歼的消息传到李如伯这,他才刚走到辽东边墙,都还没进女真地界。

  见三路大军四天工夫就覆灭,坐镇辽阳的杨镐赶紧把李如柏召了回来。后金这边一直有探子盯着这支磨磨蹭蹭不出边墙的明军,见李如柏要跑也来不及回报了,直接鸣螺号鼓噪。李如柏这边以为后金主力追过来了,溃逃时自相践踏倒死伤了千人。

  四路大军,三路覆灭,粗略算下来十几万人没了。先不说大明的气数还有没有,萨尔浒之战后,这辽东都司的气数可是真的尽了。
茗日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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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随缘回礼,0225周年,0410转正~雪子~我来派派看你啦~
举报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23-08-15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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