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这件事,比我们平常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表面上,它是散落四处的点点温馨。平时想起一座城市,先会想起一些风景,
到最后,必然只想这座城市里的朋友。是朋友,决定了我们与各个城市的亲疏。初
到一个陌生地,寂寞到慌乱,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朋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
然见到一个朋友,那么,时间和空间就会在刹那间产生神奇的蜕变。两个朋友见面
时再夸张的动作声调,四周路人都能原谅。有时久违的朋友会在我们还没有发现时
从背后狠狠地擂过来一拳,这一拳的分量往往不轻,但奇怪的是我们还没有回头就
能感觉到这种分量所包含的内容,因此总是满脸惊喜,然后再转身寻找。我们走在
街上,肩膀和后背总在等待着这种拳头。等了半天没等到,空落落地走一路,那才
叫无聊。
我们的日常生活过得很平淡,不一定能遇到友情全方位崩坍的机遇,因此完全
无法验证立足的友情地基是否坚实。不知道它有岩脉连着地壳,还是仅仅泥垒沙积?
有时也想,既然没有海浪,那么不坚实的友情地基也就不存在危险,何苦对它过于
挑剔?但立即否定了这种宽容,因为这块自己多年选择的友情地基,正是自身精神
的寄托所在,把有限的生命寄托于一种潜在的危险,这不成了一种自我欺骗?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警惕了。友情的话题虽然处处可以听到,但它的实质性含
义却让人不敢靠近,不敢逼视,不敢细谈。相识的人们聚会,最轻松的说法是“叙
叙友情”,其实到时候谁也不会真的叙什么友情,大多也就是回忆一下过去,胡聊
一些家常罢了,友情如此艰深,哪能随便叙得了的?
友情的某些真相,即便随口谈起,也会把善良人吓一跳。鲁迅在《为了忘却的
记念》一文中曾这样记述柔石:“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
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
—不至于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