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发三个老叟闻言一怔,一起伸头看他牌面,竟真是一万三张、七万三张、九筒三张并东字三张及一对二万,一时间三张橘皮老脸越发皱得菊花一般,三双眼睛望着杨过皆是精光暴涨。杨过不知这三人是喜是怒,惟恐这牌和得不对,先前派头做得虽足,这时也不免将脖子一缩,感觉有些不妙。
正自忐忑,忽闻数声大笑,杨过一惊,便见三叟忽地拔地而起,便如三只大鹤突然冲向杨过,探手向他抓来。杨过只道三叟识穿他不懂装懂,虚张声势,骇得转身就跑,可是三叟何等身法,杨过刚蹿出十丈,眼前一花,便被三人拿住双肩,托起双脚,一齐发力向天上抛去。风声呼呼过耳,也不知被抛了多高,杨过暗度此番不妙,料这三叟或是要将他丢在何处撞死,再不然便是待他跌下来自己摔死,唬得将眼一闭,心道,姑姑,过儿休矣……
杨过心中惊惧不休,忽觉扑面的劲风势头渐缓,却又换了一股风劲冲背后来,便知这便要坠将下去,只道看来是要摔死了,一颗心竟似跳到了嗓子眼。这般想着,心下却总不能甘愿,遂乍着胆子将眼睁开,想着但凡入眼略有借力之处,便拼着重伤,也要搏它一搏。
本已立心要豁出去全力一搏,岂知还未谋到机会,便觉身上一轻,竟是三个老头儿隔空打来一道巧劲,将他飘飘然放了下去。杨过瞬息之间如同历了几番生死,终于双脚踏到实处,愣了片刻,稳住心跳,顿觉恼火非常——你妹儿!三个疯子老不死合着是将老子当玩意儿抛着玩,险些将小爷吓死。心中将三叟及陶广亮的祖宗往前问候了十八代,只是顾着舒华尚在此处不得出去,倒不敢豁出命去同他们打上一顿谋个痛快,只得哼一声心中再想法子改日必要怎生捉弄这三个疯子一番才好。
陶白三人自然不知杨过这番心思,兀自乐得在原地翻滚纵跃,不时六掌相击,喜动颜色,相顾欢欣道:“爹爹,爹爹,我们找到第四个会打麻将的人啦!您的绝艺不会失传啦。”
杨过回想方才那般和法,心中不屑,暗暗好笑道,这么个东西,也配称为绝艺?想必那霍都王子若听过姑姑之言今日再来,也能糊弄得过去的。这般稀里糊涂的玩法,全无姑姑所说那般机智趣味,想必这三个疯子不明其理,早将陶广亮的麻将失传了,还四处觅那第四个会打麻将之人,觅不到便将抓来的人一概杀了,真真可笑可叹得很。
他这般一想,便不愿再与这三人虚耗,遂一拱手道:“三位前辈,晚辈杨过既然确实会打这个,恩,绝艺,并不曾欺瞒前辈,今日便先告辞啦——”辞还没说完,人顺着先前记在心中的路径向外溜出十几丈。可是三叟却如何容得他开溜,几振臂一扑,便将杨过如拎小鸡一般又给拎了回来。
杨过几次三番被这帮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心中恼极这三个痴子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又恨自己连三个疯傻老叟也斗不过,此时被陶中拎在手中将他一转,正与三人脸对着脸,不由勃然怒道:“晚辈已和了,为何前辈还要如此刁难,也不怕传到江湖,说你们三个为老不尊,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么?”
这番话若说与正常人,若不心生羞愧,至少也要恼羞成怒,三叟却恍如未闻,陶发仍是满心欢喜地拍着手道:“来来来,咱来再来。爹爹说,这门绝技,最是变化繁复,任你功夫再高,也不敢称第一。小朋友,你方才虽赢了陶中,可又没赢我和陶白,来来来,我们再来打过!”
原来陶广亮穷极毕生所学,创出这么一路玩法,本是想创一门供人推演消遣的奇门巧数,以使世人多些闲情逸致,略解争强好胜、逞武斗狠之心。却不想越推越觉精妙无穷,环环相扣,互相钳制,深陷此间不能自拔。陶广亮推演至此,心知此术已成,可叹彼时他亦心神耗损,油尽灯枯,无法将亲身将此法传世。
温氏虽然敬仰丈夫学问,心中却深恨这夺了丈夫性命的麻将之术,竟也从此缄口不言,只是埋首辑书。却是三个痴儿曾见陶广亮推演此术,他三人虽然痴傻,向来敬慕父亲风度,竟将陶广亮偶然说的一言半语皆尽记在心中,此后便一直致力寻那能懂麻将之人。可叹这麻将本是陶广亮闭门所创,世间寥无人知,他三人又本是痴儿,自己既不解其中道理,更难说了明白,急怒起来也不知为此事杀了多少人。
这三人也不知寻了多少年,这日忽见杨过也会和牌,自然高兴得无可如何,岂肯让他溜掉,自然要将他留下多拼几局。杨过见这麻将之戏果然与舒华说的无异,心中大定,虽然不大耐烦,奈何打三个老头子不过,也只得且与他们敷衍一二。
如此又打了数局,杨过心中已将金砖上的图样与舒华所说的牌面一一对上,抢牌推牌越来越熟练,“我和了”也喊得愈发有气势,其间便也并不如何吃到拳脚,只是心里却越发烦恶起来——这鬼玩意儿不过哄得住这几个傻子罢了,哪有一点好玩儿,看他们这样子竟还没休没止了,难道小爷倒要陪着这三个老疯子镇日作此无聊之戏终老于此?杨过见陶白三人越打越开心,顿觉这般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需得想个法子分出胜负,教他们一时打小爷不过,小爷便趁机脱出身去才是。
杨过这般一想,便故意放缓了手脚,心中琢磨那脱身之法。也不知到了第几把上,杨过心内一算,东南西北白中发这些字牌已皆教三叟拿了去,一、五、九的万、筒、条中侥幸还被他抢了三张九筒,遂伸手又摸出几张牌来,抢在三叟之前将牌一推,高声道:“我和了。”
三叟见他推牌,急忙陆续也和了,正要将桌上的牌推乱了再行下一局,杨过却将三人一拦,道:“不打了,我自已赢了,你们打我不过。”陶白、陶发闻言皆疑,陶中最是暴躁,瞪眼道:“我们先前赢了都同你打,怎么你赢了一局便不同我们打了。”
杨过便装神弄鬼地点着自家的牌道:“你们看我这一副牌,六、七、八、九筒各有三张,五筒一对,你们谁能大过我去。你们打我不过,我自然不同你们玩了。”他们几人打牌不过是比和牌早晚,本来无关大小,杨过这么说,实是欺这三人不懂罢了。好在三叟闻他此言,果然中计,皆不乐道:“你这牌如何便比我们大?”
杨过有备而来,越发装得神秘高深,瞟一眼他们的牌道:“你们看我这牌,既可说是六、七、八、九同花四套,又可说是六七**同顺三套,还有一对五,这一字之中,从五到九皆被我占了,加加减减,如何不是我的牌面最大,你们却又有谁和出我这般牌来?”
三叟听他说得煞有介势,听来又似颇有几分道理,仔细想去,却又浑不大明白,不由十分糊涂。陶白、陶发还在疑惑,陶中已举掌冲杨过打道:“你说什么!咱们再来打过,我们必能赢你。”
杨过不防他说打便打,勉强侧首避过他一掌,飘身向一旁滑出二尺,也恼道:“说与你们也是不懂,小爷如何竟要整日与你们作耍。”
此语一出,便连陶白、陶发也怒,一时间三人拳掌爪齐出,杨过在这三人手底下哪还有还手之力,险险避过陶白一爪,不想这老头竟也狡诈,瞬间收爪成拳,招招便比原先出爪之际远上半分。杨过本见他三人或掌或拳,只道这三人只各得了陶广亮一套功夫,孰料还有变爪为拳之事,一时躲避不及,便教他一拳打在肋上,只闻“咔”一声,也不知断了几根肋条。
尚不及细察,陶发、陶中拳掌又到,杨过只觉背心也不知吃了谁一下,登时被打得一口血喷将出来,跌在当场。陶白三人这时已经打得疯魔,全然不知收手,杨过抬眼见陶白一拳又到,尽力翻身避过,心内苦道:“难道我杨过今日当真便要毙命于此?可惜姑姑不在,我临死也不能再看她一眼,说上一句话儿,更没本事带她从此间出去。”
杨过这般胡思乱想了一瞬,也不知混乱中又只了几拳,忽而灵光一闪,高声道:“停手,不许打——” 却说杨过被三叟打得无法,忽而心生一计,高声喊道:“停手,不许打!”陶中闻言,掌下一缓,甩着小辫凑到他面前瞪眼道:“小子,你说不打便不打么?”说着挥掌又打,杨过唬得将眼一闭,急急道:“这世上除了我,便只余一人会打这麻将,这人独我一人知道,我这一手麻将便是跟他学的,便连我姑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你们若打死了我,可就再也别想找到懂得此术之人了。”说罢将头一扬,昂然道:“你们若是不怕麻将之术从此失传,那便在此杀了我杨过无妨。”
陶白听他这番说法,留神一看,见他果然是一副视死如归之色,不由便有些犹豫。
他兄弟三人毕生便只要寻到这会得麻将之人,只是许多年来将人杀了不少,说得上会的,却只得杨过一个。这杨过说他也是向别人学的,自然那人懂得更多,打得更好,若寻得着他,四人凑起一桌来,父亲的这一门绝学便可传得下去,此番若将杨过杀了,竟真不知那会得此术之人要向哪里去找。陶白如此一想,便将陶中、陶发拦下,向杨过道:“带我们去找他,便不杀你。”
杨过见总算唬住他们三人,心中暗暗揩了把汗,转而又得意起来,盘算道:“嘿嘿,我便哄着这三个傻子先带了我们出去,若到时甩他们不开,大不了全带去找老顽童好了,还便宜了我们一路上多出几个厉害保镖。”
原来他听舒华讲完一本射雕,虽未见过黄药师、洪七公、周伯通等人之面,心内已觉十分亲近,初见陶白三人之时便想到老顽童身上,然则老顽童只是爱玩爱闹,行事不大靠谱,这三人比他却是痴傻得多。不过正因为先前生过这番想头,才教杨过于生死之际想出一招祸水东引,以毒攻毒之计——想那老顽童武功既高,又爱戏耍玩乐,将这爱打麻将又缠杂不清的三人打包给他,岂不是各得其所?
杨过一计得逞,见陶白等人殷殷望他,这才心下稍安,只是身上痛得厉害,欲要提口气站起来,却觉胸中闷闷作痛,只得歪在地上作态道:“你们先抬了我去水榭见姑姑,她许我带你们去,那才去得,不然你们便杀了我,我也不去。”
三叟听他此言,倒也不敢相强,竟当真将他架起来送回了水榭。到得水榭,霍都自然不知去了哪里,舒华因为担心杨过,这日也没再四处乱逛,在庄内寻了一圈找他四人不着,便自去捉了几尾鱼炖在火上,好教杨过或是一时回来了,便能有口热汤吃。
舒华正守着火出神,便见陶白走在前面,后面陶中、陶发架着杨过回来,再看杨过衫上溅血,脚步虚浮,不由大惊,上前搀住杨过道:“叫你不可同他们去!这是怎么了?”
舒华一路将杨过搀到水榭中倚墙坐好,杨过这才抬头向她笑道:“我没事。姑姑,咱们或许出得去啦。”舒华却不管他得意,捉过手来按了脉,皱眉道:“怎么伤得这样重,这三个老货干的?”说着看着陶白三人一脸不善。
陶白三人自然不觉得将人打死打伤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见舒华一副恨不能生啖其肉,随时便要扑过来斗上一场的神色,便也凶狠起来作势要打。
杨过哪能容他们这时却又打起来,遂勉力先将舒华按住,又向三叟道:“这是我姑姑。”舒华见杨过重伤之下这般死命按她,自然不敢如何使力挣扎,一时间瞪着三叟并不说话。陶发却蹦上前道:“这位姑姑,你叫他带我们去找那人吧。”
舒华闻言,便看向杨过,待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杨过本已重伤,正欲说话,却先咳出几口血沫来,将舒华吓得手忙脚乱,忙抵住他背心送入几道真气叫他凝神调息,不可妄动。陶白三人虽傻,也知杨过情况不妙,便都守在一旁静待舒华处置。
舒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杨过调理得安稳些,见他神思倦怠,又喂了些鱼汤教他且先安睡,这才转向陶白等人,冷声道:“几位既是有求于我们,那便明日再来,他今日这般模样,也带不了你们去找什么人的。”说罢低头揽着杨过又输几道真气助他睡得安适些,却是再不理那三人。
陶白三人面面相觑,倒教舒华这番怒气唬住,自知闯了祸,竟难得缩了缩头,你望我我望你,当真不吵不闹自己去了,舒华却浑然不觉这三人今日如何乖巧,只看着杨过一脸忧虑。
待杨过一觉醒来,霍都也已寻路不着,又摸回了水榭,想是吃了舒华的亏,瞪着火上的鱼汤摇着扇一脸阴郁,正恨恨道:“你这徒弟眼见已是快死了,便是多喝你这一顿鱼汤也是返魂无术,倒不如给我霍都王子喝了,我若心情好时,说不得找到出路还愿意捎了你出去。”
舒华并不理他,哼了一声,只将银索上的金铃拿在手中把玩,传出一阵细碎清越之声,霍都听那“叮叮”之声不绝,脸色却越发阴郁起来。
杨过睁眼便见这么一番情状,又见三叟俱已走了,暗道姑姑发起怒来当真是不管不顾,颇有几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气势,竟连三叟和霍都都镇得住的。心中一动,又觉全身痛得厉害,没有一点力气,竟似连手都抬不起来,想起霍都那句“你徒弟已是快死了”,不由心中一震,一片骇然。
他略微一动,舒华便觉得了,见他半晌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霍都之言教他听见,也顾不得威吓霍都,忙推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过儿,别听他胡说。你伤得再重,姑姑总要想法子救你的——这世上的奇人异士,珍奇宝物,再没人比姑姑知道得多了,什么样的伤治不得——你难道还信不过姑姑?”
杨过本也不知其中厉害,见她说得笃定安然,也便心下一安,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姑,我要喝汤。”
舒华本来见杨过半死不活被三叟架了回来,委实吓得不轻,心内更是愧疚自责得很,这时见他要汤,忙从火上取了,放在身边凉了片刻,又细细地吹一吹,抿嘴试了温度,这才递到杨过唇边慢慢喂着他喝了。
霍都见他们这般,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负手出了水榭懒得与他们一处。杨过素来对舒华敬重孝顺得很,从无逾越之心,此刻见她这样殷切小心,还将亲口试了才喂与他喝,心内觉得怪异得很,兼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苍白的面色也隐约升起一丝红色来。然而他终究心思细密,喝下几口鱼汤,却又不免暗思,难道这伤果然竟是十分为难,这才引得姑姑如此小心翼翼?
舒华手中慢慢喂着鱼汤,见杨过口中抿着汤,却是一径发呆的神色,知他起疑,略一沉吟,便慢慢道:“过儿,你这伤,十分沉重。外伤尚好,虽然肋骨断了两根,侥幸不曾戳着内腑,你方才睡得酣沉,姑姑已与你接了骨,虽已接好,长好之前还是会痛,你须忍着。”说到此处停了停,又道:“内伤却十分难办,内息本应贮于丹田之中,也不知他们使什么手法伤的你,你此时全身内息散乱,四处游走,我方才试了试,竟无法梳理引导,而你自己丹田之内不能聚气,更无归引之法……”
杨过本是争胜好强的少年人,且早已决心若要不教他人小瞧,便必要练好武功——只有练好了武功,才能如黄药师与义父一般,再如何离经叛道,也无人敢说,无人敢管。黄蓉行走江湖,只要报上黄老邪名号,旁人便不得不顾忌三分,郭芙与柯镇恶能从李莫愁手中全身而退,多数也不过是凭了那一对白雕。若想在这江湖中活得肆意,若要在众人觊觎古墓之际护得姑姑与孙婆婆周全,总归要有一身好武艺才行。杨过心中早将这些事情想得明白,此刻乍闻舒华说他内伤如此严重,不觉便灰心了十分,整个人都委顿灰颓起来。
舒华见他如此,既自责又不忍,只得学孙婆婆拍抚着他的脊背柔柔道:“跟你说实话,并不是要你这般灰心丧气的。这伤虽然麻烦,我们难道不能去请一灯大师瞧瞧,难道不能去求你郭伯伯传授《九阴真经》疗伤篇?便是他们全靠不住,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总能慢慢想出办法。过儿,咱们以后许会遇到更多艰难,你当更加坚强,更有斗志才是。”
杨过静默半晌,自己试了试,原先运转得得心应手的内息果然已聚不起一分一毫,没有内功支撑,虽有舒华偎在身边,火堆也烧得很旺,仍觉冬日之中寒气透骨,不免瑟缩了一下。
舒华知他寒冷,只得将手抵住他的背心,运起功来助他暖和些。杨过却摇摇头道:“我只怕还要冷很久,姑姑总是这般,怎么受得住。”便挣扎起来不教舒华再渡真气。舒华无法,惟有将他揽得紧些。杨过却低声笑起来,慢慢道:“姑姑,咱们还是且说些高兴的事,心里舒服了,想必便耐得寒冷一些。”
他方才睡了一觉,这时精神尚好,舒华也就“嗯”了一声由着他说。杨过因见不得舒华难过,反倒暂且将自己那些委屈伤怀放到一边,将日间与三叟打牌之事细细与舒华说了,还撒娇抱怨这麻将一点也不好玩儿。果然引得舒华皱眉一想,笑道:“他们这般玩法也太粗糙。”
她虽然不会麻将,但是洗牌摸牌总归是见得多的,当下将这些规矩与杨过约略一说,杨过本来只要逗她开心,经她一说,回头想来,倒不由出起神来,只觉麻将若是这般玩法,岂止添了十分趣味,竟是真真足够教人醉心其中,确乎当得起陶广亮发下的愿解世人争胜之心的宏愿了。
舒华见他若有所思,知道以杨过之智,凭他今日所见,加上方才所言,必已添补得出后世麻将的玩法,心念一动,忽然道:“过儿,你伤得离奇,若要治其根本,只怕还要从三叟的功夫上着手。”杨过闻她此语,怔道:“姑姑是要我拿这麻将之法,套取他们的功法之秘?” 舒华与杨过皆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此番杨过伤在三叟手上,二人一番合计,虽想将这三人好生整治一顿,奈何此时力有不逮,只得先用麻将糊弄住他们,待哄出陶广亮这路功夫的罩门来,再将这三人丢与老顽童折腾。
师徒二人这般定下计策,方觉得胸中舒畅了些,便连杨过,此时一心琢磨明日如何哄住三个怪叟,倒将一身内力半报废的悲郁恐惧暂且放到一边,整个人重又振奋起来,只思待他套出其中法门,自然寻得到恢复之法。
只是舒华尚在迁怒霍都引出杨过今日之祸,如今虽有定计,却也不愿说与霍都知道,只与杨过两个喁喁将麻将之术又再推敲了一遍,这才安然睡去。
次日仍是杨过先醒了。他先前已睡了一觉,身上又有伤,不时作痛,本便睡得不沉,又因舒华恐他受凉,这一夜便是偎在他身边睡了,杨过多少有些不惯,竟是睡睡醒醒一夜反覆。倒是舒华心内计议一番,将三叟、老顽童、一灯大师以及郭靖、黄蓉的主意依次打了一遍,暗道无论如何总要将过儿的伤势治好,这才心中稍定,睡得十分酣然。
杨过虽然醒了,见舒华睡得甚沉,知她前日受惊受累,便不愿惊动了她。此时晨光尚微,霍都也还未醒,杨过初时因为肋上作痛,不愿再睡,这时耳中只闻舒华细微呼吸之声,鼻内也传来舒华头上隐隐发香,不觉竟发起呆来,也不知漫无边际想了些什么,却是直到霍都起身出了水榭才恍然回过神来。
霍都动作虽轻,还是不免惊动了舒华,舒华晃晃脑袋伸个懒腰,正要站起来,这才觉得腿上一片麻木,只得先坐下来低了头慢慢捶腿。她这一番动作,半幅青丝拂到杨过背上又随即滑了下来,杨过此时算是内力全失,却分明觉得那温凉的发丝从背上一掠,便拂到了舒华脸侧,顿时僵住背脊一丝不敢动弹。
舒华倒没觉得杨过异样,自己先将腿上的麻劲儿捶散了,见杨过坐着不动,只当他也麻了,又伸手替他按了按,一边口中笑道:“醒了怎么不叫我,便这般傻傻坐着?”
他们师徒二人相处,杨过素来事师甚恭,舒华也从来一副长辈架子,虽然两个都是自在潇洒之人,言语行动之间偶有亲昵不避之举,其实心中从无异想,各自守礼得很。然则杨过此时毕竟已是矫矫少年,舒华此番因为内疚自责,又待他格外殷勤关切了几分,倒教杨过觉得狎昵尴尬起来。
杨过心中不大自在,略咳了一声,见舒华素白十指在他腿上捏按,一时想到自己肋上两根断骨也是这般接上的,不由便将脸红了几分,又见舒华含笑嗔他傻气,唬得又咳一声,引得舒华以为他胸中不畅,又忙伸手与他拍抚,惊得杨过急道:“姑姑,陶白他们该来了吧?”
杨过本是随手指上一事,但望将舒华引开片刻,然而舒华抬眼一望,倒果真见陶白三叟推推搡搡挤到了水榭之外。
这三人虽然痴傻,难得竟怕起舒华的冷脸来,竟似还晓得昨日将人打伤了今日便求上门是件顶没脸的事情,因此三人扭扭捏捏挤到舒华面前,一时间倒是你推我我推你,皆不愿发言。看得舒华还奇怪起来,难道这三个老小孩儿虽然胡作非为,其实也还会怕大人怕老师?心内这么一想,自己也好笑起来,不自觉便拿出哄小孩儿的样子,拍拍手道:“好了好了,今天让杨哥哥带你们打麻将,只是他伤得甚重,不能同你们抢牌,咱们需得将这规矩改上一改。”
三人一听舒华要改陶广亮的规矩,登时不干,又是瞪眼又是跺脚,将方才那点局促全忘了,吵闹道:“不能改不能改。”舒华有备而来,见陶中将头上的小辫一通乱甩,只觉可乐,却知不能由着他们撒泼,便掏出本陶广亮的手书在陶中眼前晃一晃道:“你们三人全没懂得你们父亲所创的麻将之法,还好意思镇日打得热闹,今日我说的规矩,可全是你们父亲书里写的,除了我二人,再没人能教得了你们,你们到底学是不学,改是不改?”
陶发将书抢过去一翻,只见卷首写着陶广亮三字,顿时惊喜不已,又递给陶白、陶中也看了,几人皆是一片欣喜。舒华见他们这般高兴,心中暗笑,早料你们未必识字,果然随手带出来的一本陶广亮手书便糊弄了过去,妙在这三人竟还识得陶广亮的名字,这下倒真是深信不疑。
可叹陶广亮虽然高才,却没那耐心教得自己的三个傻儿子多识上几个字,这三人见书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皆是翻一翻便头大如斗,忙丢给舒华让她快快地教来。舒华一时间被他三人吵得不耐,拍拍手教他们静上一静,又立了一番规矩,这才叫他们带了麻将到水榭来玩。如此,几人竟镇日在水榭之中打起麻将来。
杨过虽然负伤,麻烦之处在于不能动用内劲罢了,除去武功不济,人倒还没有很大妨碍,又兼舒华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大许他动弹,养伤之日无聊,每日同三叟正经打打麻将,反倒成了再好不过的消遣。
杨过也是个心思机敏之人,初时同三叟打牌,只求将他们教会,并不提什么武功内劲之事,后来教他们逐渐打得熟了,瞅准这三个老叟越发欲罢不能之时便假作不经意道:“整日这般枯打,我瞧没什么意思,须得添些彩头。”三叟便问:“那便赌些什么?”
杨过等的正是这一句,便道:“不如这样,我若赢了,你们授我一套功夫,我若输了,便随你们学一套功夫。”三叟相视一眼,均觉有些犹豫,杨过便将牌一推,作势欲走,口中叹道:“跟三个输不起的打牌当真无趣,我还是听姑姑的话,乖乖睡觉养伤好啦。”
三叟如何能容他不打,且也不能作那输不起之人,忙拉住他道:“我们赌便是,反正也未必便输给你。”说得杨过心中笑到内伤,面上却忍了又忍,这才百般不情愿地被他们拉回了牌桌,掷骰子又来。
四人这般打打牌授授武,每日倒也悠然。三叟或输或赢,横竖杨过总有本事哄得他们教出一些武艺来,只是可惜这三人一身武功却如茶壶里的饺子,也不知陶广亮当年是如何塞了进去,总之如今要倒得出来却难,因此杨过随着这三人,也只得学了个一知半解。
招式什么的还罢,杨过本来聪明得很,三叟演上几遍,他便能味出其中妙处,悄悄默记在心,若有时碰上三人一言不合打了几来,他更看得份外带劲,还要时不时出言挑拨一二。只是内功之类,三叟自己也得来莫名,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竟是一丝进展也无。
好在舒华当日令杨过去向三叟套话,心中未必没有料到这般情形,只是要教他有些事情做着,心内存些希望罢了。因此杨过这边每日逗着三叟,舒华便趁空去那竹屋之中翻阅陶广亮的书札笔记,只望能从其中寻出些功法窍要来。可叹这陶广亮亦是奇人,他所著是书籍名目繁杂,涉猎广泛,天文地理奇门术数无所不包,奈何于武学一道却似十分鄙夷,弃如蔽履,除了随笔中偶有言及舞剑取乐等事,竟再不见此类记载,真叫舒华牙疼得恨不能把这一家子神仙拿鞭子狠狠抽上一顿才好。
这日舒华已记不得在竹屋中泡了几日,仍是一无所获,不由心头火起,抬掌在书架上一拍,却闻轰然一响,书架瞬间塌成一地竹片,书也乱作一堆,顿时更头大了几分。原来舒华心中虽然急怒,手上却并没用上真力,全因未曾料及这竹制的书架年久朽腐,这才一掌下去将书架打了个粉碎,看过没看过的书全堆在地上,看得舒华额角乱跳。
舒华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虽然甩手欲走,可是这已是最后一架书,总要全翻完了,实在没有,才能安下心去再寻别路,此时却不是任性的时候,只得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耐心收拾。
舒华心内懊恼,索性坐在地上将那书卷一册一册捡起来翻看,看过的分作一堆,没看过的便就手又看,虽然慢些,心内倒渐渐宁定下来,又按下心中急躁仔细看那字里行间可有线索。
也不知这般看了多久,忽然拣起一册书竟是十分陈旧破烂,仔细一看,书面上还在压痕,连整本书都已被压得变形。舒华心内一奇,此间的书,哪怕旧些脏些,却少有脏污破烂成这般,再向旁边一个书架的底下一看,果然那书上的压痕应是垫在书架底下压出来的,看来这本书当是陶广亮不大瞧得上的。然而越是这般,舒华越是心内暗喜,也不嫌这书上一片霉渍,还甚多虫蚁噬咬的痕迹,匆匆翻开一看,果然竟是一本内功心法,名曰“归元心法”。 杨过本也不知陶白三人向来在何处歇息起坐,所以奔这凉亭而来,一则是碰一碰运气,二来,至不济还可以运起斜月步将霍都撂在此处,料他一时半刻也难出去,因此一到凉亭,杨过这计策已成了大半,心中底气便壮了几分,高喊了数声要三个老怪出来。
杨过运气不差,喊了两声便将陶白兄弟三人陆续从树上惊了出来,原来这三人疯疯傻傻,有屋不睡,却惯爱睡在树上。三人梦中被人惊醒,皆没什么好气,陶白从树上伸个头懒洋洋道:“杨兄弟喊什么?”
霍都见三个老怪露脸,便知又上了杨过的大当,不由心中一怯,情知此番骑虎难下,竟是只有将杨过拿下,或者还暂有周旋的余地,忙将脸色一沉,铁扇使得愈发凌厉了几分。反观杨过却是心中大定,再懒得与霍都再缠,踩起斜月步奔到三叟处,嘻嘻道:“你们三个好不够意思,不见我杨过都快被他打死了么,今日你们若不与我将他好生收拾一番,我生起气来,可是再不同你们打牌了。”
陶白等人哪里听得再不打牌这种话,陶中顿时将小辫一甩,闪身欺到霍都面前呲牙凶道:“谁许你打我兄弟?”霍都一时愕然,陶发已晃一晃身一拳打到霍都面门。霍都忙挥扇欲格,陶发的拳头却诡异一晃,仍是避过铁扇打到了霍都鼻上,登时将他打得两管鼻血长流不绝。
陶发一拳奏功,拍手乐道:“杨过你看,我再一拳打他左眼,你瞧好是不好?”杨过这时脱得险境,想着姑姑还在水榭之中不知什么情形,心中着急回去,便随口应付道:“甚好甚好,兄弟这一路跑得热得很,你顺手将他那铁扇夺来送我。啊,再将他身上的钱物也都摸过来,咱们明日开局也好添些彩头——他那身衣服虽说旧些,正巧小爷我这身儿前番溅了些血,姑姑见一次便皱一次眉,嗯,便也剥来给我吧——只是姑姑尚在此处,也不能教他太有碍观瞻,便给他留条裤子好啦!”
杨过算计完了霍都全身家当,犹恐三叟干活儿不得劲,正要走开,转一转眼珠儿又回头嘱道:“我先回水榭看看姑姑怎样了,此事你们若办得好了,我便带你们去找教我打麻将的老顽童,若办得不好,姑姑生气,那我可是去不得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这才展开步法又往水榭奔去。
舒华虽然吃了霍都一掌,侥幸终是迫得霍都避开了要害处,只是一时被他打得闷了过去。杨过赶回水榭见她未醒,按了按脉便知无事,却不知舒华如何始终不醒,终究不能放心,只得暗道一声得罪,照她人中下死力掐了几指。
舒华吃痛不住,悠悠醒转,一见杨过,迷糊了片刻,急急问:“你没事吧?”杨过哪里能够体会舒华作为穿越人士,眼见主角险些死在自己面前的惊骇恐怖,见她这般关切,兀自在心中感动了一番,扭捏道:“我没事,姑姑没事才好。姑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华摇摇头翻身坐起,仍是有些迷糊,倒没理会杨过这番扭捏,左右一看,径自问:“霍都呢,你将他打发了?”
杨过听她问起霍都,顿时得意起来,眉飞色舞道:“被我引到陶白他们那里去啦,正教他们好生整治呢。”舒华见他这般急于表功,心内好笑,便点一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将他很是称赞了一番,又把他拉过来细细诊视了一回,这才放下心来,慢慢问他是怎样知道陶白等人所在,又怎样将霍都引了过去云云。杨过正自得意得很,恨不得她多问几遍,忙手舞足蹈将当时的情景说了,换得舒华又将他赞了一通。
师徒二人正说得相恰,却闻陶白三人闹哄哄走来,陶中当先抛出一物,黑沉沉向杨过飞来,口中还道:“杨兄弟接住。”杨过探手一接,却忘了自己全无内力,一条手臂都教陶中这一下振得麻了,方在舒华面前自得了片刻,这下登时又苦下脸来十分惆怅。
舒华从他手中接过那物一看,原来是霍都的铁扇。她虽日日见霍都将这铁扇拿在手中,倒不曾这般亲手把玩,一时间拿着铁扇开开合合数了数扇骨,还去找那扇柄上的机关,看他将毒镖安在何处,觉得十分精致有趣。陶发却将手中一堆衣物向杨过一递,恼道:“我叫那王子不要动,他偏不听,害得我将这衣衫也撕破了几处,你看还能穿不能。”杨过笑嘻嘻一接,衣物内竟还掉出个钱袋,跌在地上“砰”的一响。
舒华闻声一乐,将陶白三人拿来的东西一看,这才意识到原来杨过尚还记得二人赌书时的戏言,这时竟果然将霍都全副家当都摸了来。试想当日峨冠博带截他们道的霍都王子如今只剩一条裤衩被撂在凉亭中吹风的凄恻场景,舒华甚没同情心地远目望天,然后招手唤来杨过,拍着他的小身板儿毫无诚意地叹道:“霍都王子会恨你的,过儿。”
三叟办事自然不是白干,兄弟几个将缴来的东西一交,见杨过、舒华都还算是满意的样子,登时吵闹起来要下山去找老顽童。舒华瞥了杨过一眼,心中暗揣这过儿也不知将老顽童的牌技吹嘘成了什么样,怎生招得这三个痴子这般惦记,转念一想,如今在庄内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杨过的内伤仍是不见起色,果然也该另想办法了,遂点一点头,同意了三人晨起出庄。
次日一早,舒华二人便跟在三叟身后下了山,舒华自知在认路上才能有限,便悄悄嘱咐杨过仔细将路记了,至于都要出去了还记它作甚——杨过无言地看着陶白三个背着舒华教他们临时赶制的竹质麻将在前面蹦得欢实,心中泪下——该不会是为了三人遗在庄内的那一套足金麻将吧…… 一行人吵吵闹闹蹦蹦跶跶下了山,舒华、杨过站在三岔路口无语望天,无比窘迫地发现他们之中竟无一人识路,只得随手拣了条路先到集镇再说。
进得集镇,三叟难得见这么多人,倒还稍微不自在了一下,然而也不过扭捏了片刻,陶中便甩着小辫乐颠颠跟在人家小媳妇儿身后,有样学样地踮个脚扭着身子走路,分明人家妇人走得婀娜娇袅,被这他这般一学,活生生倒成了蛇行鼠步一般猥琐可笑,连陶白、陶发都看得哄然大笑。
舒华无奈地将陶中从人家小娘子身后拽了回来,将三人约束了一番嘱他们不得生事,心内却狠狠打了陶广亮一顿小人才罢——给人当家长真是个难事儿。好在,舒华欣慰地看一眼正将陶白死死拉住的杨过,心道,总算杨过少年已经出落得似模似样,聪明伶俐孝顺乖巧,知道帮师父忙啦。
这二人好容易出得山进了城,自然首要便是住店洗浴一番,因此舒华颠了颠霍都的钱袋儿,一股脑将霍都的铁扇玉簪环佩等物拿到当铺典了,又到成衣店给自己两人约略添了几身衣服,便领着三叟找了间客栈缴费入住。本来有意叫三叟也清洁一番,然而这三人一听洗澡便同怕水的猫儿一般恨不得伸爪将舒华挠上一顿,杨过一个没拉住,转眼便跑得全无影踪。
“不识好人心。”舒华咕哝一句,懒得再管这三个老小孩,便与杨过各去洗沐。过得一刻,二人神清气爽的换了衣衫出来,舒华向杨过身上一看,见他已换了一身竹青色衣衫。分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套成衣,被他这么一穿,倒如量身订做的一般平伏熨帖。杨过这时身量已开始拔高,舒华见他站在门外,幽竹一般挺拔朗润,心中暗赞,果然这便是金老爷子笔下一见误终身的杨郎啊。
舒华在外买不到白衫,自己倒也并不十分执著,这时便挑了一身浅碧色褙衣穿了出来,与杨过站在一处,一如茂竹一如清荷,亭亭并立,倒教前来倒水的店小二看得一痴。杨过从未见她穿过白色以外的服色,此时一看,白色固然十分合衬小龙女清丽绝俗的相貌,今日这一身浅碧,却将舒华衬得格外妩媚风流,更添几分尘世温柔。
杨过看得心中一动,抱住舒华的衣袖道:“姑姑以后别穿那白衫了,这般不就很好?”舒华方才暗中赞他有几分君子之风,转眼见他又是小孩样撒娇痴缠,一时倒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只得恨铁不成钢地伸指又敲他前额一记,嗔道:“以后不穿白衫,孙婆婆那些衫子难道便白做了?你呀,刚错眼觉得似个大人模样,不一刻又作起这孩子样来,真真教人哭笑不得。”
杨过听她这般说法,如何肯依,顿时将手中的衣袖放开,退开一步正色道:“姑姑你再看看,过儿本来就已是大人了。”说着还伸手比了比二人身高,乐道:“待我再长得高些,看姑姑才如小孩子一般。”舒华本来不矮,奈何这男子的身高同女子怎能同日而语,遂被杨过说得十分郁卒,索性一甩袖懒得理他,自己出了客栈去找陶白三个。
陶白三个虽然痴傻,反正也无人欺负得了他们,舒华一时倒也不急,便慢慢在街市上闲逛,杨过便笑嘻嘻随在身后。二人逛到一处字画摊前略略一站,却见陶白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将脸凑到舒华手中一幅山水上一看,撇嘴道:“十分不如我爹爹画得好看,姑姑爱看这样的,我明儿回庄里取一幅你看。”
陶白三个同杨过打牌打得意气相投,便将他当作兄弟一般,口中也向来是“杨兄弟”、“杨过”之类同辈相呼,杨过乐得占这便宜,舒华也懒得管他们,只不知何时这三兄弟竟随了杨过也管她叫起姑姑来,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时常正经八百毕恭毕敬说道“姑姑如何如何”,倒教舒华尴尬得很。
舒华本也不过是随手拣来看看,不想竟被陶白无意间鄙视了一顿,嘴角抽了抽,顶着摊主哀怨的神色仍将画轴放回原处,忽闻身后一个声音乍惊乍喜道:“龙儿?”舒华闻声回头,却见李莫愁一身杏色道袍站在几步远处,因已弃出古墓,不便再喊师妹,却将这儿时的昵称喊了出来,一时间站在原地看着舒华一脸欣悦,身侧洪凌波、陆无双瞧见杨过,也是一副十分激动欢喜之色。
舒华乍出麻将山庄,正茫然不知要往何处,却在此地忽逢故人,一时也是高兴非常,忙走过去同李莫愁携手叙话,陶白便人来疯一般招呼了两个兄弟在一旁蹦来蹦去吱吱哇哇没有一刻消停。
李莫愁忽见舒华,洪、陆二姝又逢杨过,几人自然便有许多话要说,舒华皱眉见陶白三人疯得弹压不住,只得寥寥数语向李莫愁说了他们三人来历,将她师徒几个带到客栈叙话。
到得客栈,杨过指了一事将三叟哄开,几人这才得以坐下来安生说话。李莫愁因闻舒华说道刚从这三个老怪的山庄中逃出来,便叹道:“原来你们竟不在霍都王子手上。”
舒华、杨过对视一眼,料想必是尹志平醒来寻他们不见,便以为他们被霍都捉去,只不知如何李莫愁竟也知晓。
一问之下,原来那日他二人同霍都一道被三叟掳去,尹志平却为丐帮长老鲁有脚所救,彼时达尔巴已不知去向,因此尹志平醒来,只道是霍都与达尔巴二人将他俩劫去。本欲回全真求援,鲁有脚却道丐帮已盯了霍都许久,此事可由他出面料理,因此携了尹志平回到丐帮布置人手。
也是合该此事曲折,偏生鲁有脚回到丐帮,正逢黄蓉、郭靖夫妇出岛视查帮务,本来尚未觉得此事如何,只教鲁有脚自行处理便了。只是黄蓉接过舒华托鲁有脚代转的铜匣起开一看,饶是她从小惯见珍玩宝器,见到匣内巨款也吃了一惊,再将那蒙文信递与郭靖一看,果然元廷此番所谋非小。
二人大惊之下将前因后果一问,又有尹志平从旁解释,前后一串,方知送信的竟是杨过,又原来杨过在终南山上遭遇许多波折,业已弃出全真改投了古墓,最关键的是,如今杨过师徒不知所踪,多数竟教那蒙古王子霍都捉了去,还不知是死是活。
这还了得!郭靖当日顾着柯镇恶不愿,将杨过一个小孩家送去了终南山,本便心怀愧疚,这一回亲耳听尹志平承认了杨过在全真教过得坎坷,竟然到弃教自逐的地步,愈发懊恼非常。暗思这个侄儿从生来便不如芙儿有父母疼爱娇养,他这做伯父的将他送到终南山上便再不曾过问,竟至于连他做了全真的弃徒也全然不知,幸得古墓派龙掌门尚愿收他为徒,使他不致流离失所,只是想不到这师徒二人本是下山避祸,反落于元人之手。
郭靖越想越愧,再看手中的银票、密信,更觉这个侄儿果然不同他的父亲,却是甚有他祖上的将门遗风,此番他这个伯父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遂与黄蓉略一商议,竟借丐帮之力通传天下,凡有从蒙古王子霍都手中救得郭靖世侄杨过与其师小龙女者,郭靖愿以一事许之。
郭靖这番作为,黄蓉本来不愿,奈何杨过之事,确乎是她先前做得不大地道——她当年只恐杨过因为杨康之死记恨她夫妇二人,深怕养虎为患,所以才算计他一个小小孩儿,如今看这孩子行事,竟是很有骨气很有忠心的,并不肖似他那父亲,因此惊闻他落入元人之手,倒也骤然生出几分悔意。
黄蓉自然从未想过要害杨过性命,然而此事闹到这般,杨过万一有个好歹,郭靖便不恨她黄蓉,只怕也要恨上他自己一生,无论怎样,皆非黄蓉所愿,因此郭靖只教丐帮通传天下,黄蓉却请尹志平描了龙、杨二人并霍都、达尔巴的小相,当下着人摩了数份传与丐帮帮众认了,又传令丐帮上下,无论如何必要找出这几人,救出杨过、小龙女。
郭、黄二人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声鹊起,丐帮又是天下第一大帮,他二人这么一番动作,自然举世皆知,李莫愁便是听人议论此事,暗思郭靖放的话自然再无可疑,如此,舒华与杨过便是当真遇上了大麻烦,这才带了两个徒弟到舒华二人失踪之处左近寻找。因她在江湖上名声不好,惟恐遇到一般来此的郭靖、尹志平等人,更又横生事端,因此凡郭靖等人去处,她便避开了自去别处寻找,不想竟还是她运气好些,歪打误撞,却还先于郭靖遇到舒华二人。
舒华听罢始末,心中叹道果然是山中日月长,如何他二人不过是在山中耽了些许时日,此事竟已闹得这般耸动,一时间尚还有些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杨过听说郭靖怎样叫丐帮放话找他,又怎样亲身到此寻找,心内感动,恨不得这就去找到郭靖,告诉他侄儿无事。然而激动了片刻,再想自己如今一丝内功也无,这般失意落魄,倘若教郭芙与大、小武见着,只怕仍旧要遭他们欺凌嘲笑,便又按住心中那一点急切,暗道还是找机会托丐帮弟子给郭伯伯递个话便罢啦。 李莫愁向舒华解说完他们失踪之后的事情,便又问舒华如何又不是在霍都手中,那麻将山庄又是个什么地方。舒华便一一说了,待说到为何这时才出来,一眼见杨过十分按捺不住的神色,心中好笑,遂一边取了盏茶自己喝了,一边叫杨过接着说与师伯。
杨过此番将霍都整得凄惨,委实是得意非常,只是先前舒华与李莫愁说话,他也不好插嘴,如今舒华既叫他说,他便立马跳起来手舞足蹈地说了,听得洪凌波与陆无双在一旁笑个不住,也不知是笑那霍都倒霉,还是笑杨过得瑟。倒是李莫愁听说杨过武功全失,不免面现忧色。
舒华向来知道杨过将武艺看得甚重,如今内功全失,他自己也不知有多难过,这时见李莫愁面有哀悯之色,深怕刺激了杨过的自尊心,忙道:“师姐快别如此,我才劝过儿道内功失了没什么可怕——他郭伯父在江湖上名声又大,人面又广,郭伯母也甚是多识多智的,我们正打算先找他们问问可有什么办法,便是他们也是无法,我们师徒两个慢慢地寻访,想必总能找到法子。现在什么都还没试,如何是灰心的时候?”
杨过闻说,也道:“师伯不知,弟子这回因祸得福,还在麻将山庄中学了一套神妙步法,奔走起来健步如飞,比咱们古墓轻功也还快些,日后弟子遭遇强敌,就算打不过了,逃起来想必没人跑得过我。”
舒华便伸手弹他一指,笑道:“当真遇见强敌便逃,岂不要堕了我古墓威名。叫你将独孤先生那句话记在心中时时想着,难道便白记了?”
杨过回神一想,不由目中一亮。
原来舒华在心中想了又想,杨过的内力也不知几时才能找得回来,在那之前,便只有两个办法可想——一是破而后立,从头再练;第二,便是要借着斜月步法之威,好生在这句“天下武功,惟快不破”上作作文章了。舒华这番想法自己也不知有几分把握,眼下既有李莫愁在此,她于武学上的见识不消说自然要强过自己这个西贝货许多,因此才大胆将这话说了,看李莫愁是怎样说法。
李莫愁听毕舒华所言,暗思倒似没什么坏处,又见客栈中恰好此时无人,便道:“无双,你去给杨过喂招。”
陆无双跟在李莫愁身边,其实并未习得许多武艺,只因李莫愁念着陆无双是陆展元在这世上仅剩的后人,无论如何不忍杀了她,因此只得将她留在身边着意控制;陆无双却是惦着陆氏一门血海深仇,面上假作恭顺之态,其实却是一心学得了李莫愁的武功好伺机杀了她,因此这二人本应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反而竟成了师徒。
只是李莫愁既对陆无双心存芥蒂,武艺上对她的指点便十分有限,此时既要找个人与内力全失的杨过过招,李莫愁自然便先教陆无双上前。
陆无双虽然哄着洪凌波暗中传了她些功夫,这时自然小心谨慎不敢露出丝毫,起手便只一招入门的天罗地网掌法平平向杨过推去。这套掌法杨过亦是极熟,见陆无双使得这般平平无奇,心内便已有些托大,也不用出步法避它,反倒算准了陆无双的方位劲力,踏出一步照样一掌还了回去。
陆无双见杨过如此消遣自家的打法,自然心下不乐,掌风一变,双手翻花一般连出数招,倒还使出了几分古墓功夫飘忽曼妙的味道。
舒华在一旁看得点了点头,便看杨过如何拆解。却见杨过不慌不忙,踏出步法欺到陆无双身侧,出掌顺着她发力的方向将她左臂一推,饶是他这一下全无劲力,也将陆无双推得整个儿向右一倾。
陆无双能在李莫愁身边隐忍了这些时日,心性中自然不乏执著坚忍,因此她接连两招皆被一个内力全无的杨过截了回去,心中虽怒,招下反而越发沉稳起来,当下心思一转,已知她与杨过的武功本是同源,他对这一路掌法自然熟悉得很,遂回头问洪凌波借了拂尘,用起李莫愁自创的功夫又向杨过扫来。
原本李莫愁选了拂尘作兵器,自然也是作了一番考量,最后取中这拂尘的绵力颇合她一身古墓功法,且也正方便她施展三无三不手与冰魄银针两样功夫,因此在拂尘上很是下过一番苦功。这时陆无双右手拂尘击出,当绵处柔中含韧,当劲处一把柔丝甩得笔直,左手配合着时不时出掌进击,虽未尽得李莫愁的真传,却也将一手功夫使得有模有样,一时间迫得杨过倒也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认真应对。
杨过先前与她拆招拆得轻巧,不过是仗着熟习天罗地网掌法,便如舒华当日所言,陆无双一抬肘,他便能知道要来的是哪一招,这一招会从哪些方位打来,自然处处占先。只是不想他这般打法,陆无双不但不惊不乱,反倒转眼便想通关节,换了一手功夫再打。杨过一个算计不到,反倒乱了阵脚,一时顾着去挡陆无双进掌,便被拂尘扫中,一时避过她手中拂尘,脚下又被绊得一乱。
杨过虽然武功全失,照说不至于如此不济,舒华看得蹙眉,便在一旁指点道:“静心宁神,看清招法来路!”杨过闻言一警,便将心中怯意去了几分,凝神再看,便觉陆无双拂尘上的功夫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原来与却是将古墓剑法化用到拂尘之上,招式其实大同小异。只是剑劲刚强,用拂尘使来,便多出几分缠、卷之力,又生出许多变化,这才教他一时未曾想得明白。
这拂尘全仗几分刚柔并济之力,却又与舒华的银索不大相同。索与鞭用得好处,劲力其实也甚强劲,因此宜于远攻,拂尘长不过二尺,虽然变化多端,却全凭内力支持,因此这拂尘若由李莫愁使来,杨过此时自然惧它三分,换作陆无双么——
杨过想通此处,冷眼见陆无双抖直了拂尘向他面上扫来,便知她功力不济,拂尘上必是虚招,又见陆无双左掌往他肋下横切,心里喝一声“来得好”,瞅准了陆无双进招的间隙反向她踏出一步,用起陶白的爪法拿住她左边肩胛,借力向后一转,一掌虚虚斩在陆无双后劲,笑道:“你输了。”
陆无双虽然心有不甘,自知确是输了,也便撤了招走到李莫愁身后低头站着。
李莫愁见杨过对付陆无双仍是轻松,这般却难有所悟,竟哼一声提起拂尘,一抖手仍以陆无双方才那招劈头盖脸罩向杨过面门。李莫愁出手,虽然用的同一招,与方才陆无双使来却又凶险了十倍,杨过只见一把银丝根根抖得笔直向他面上撒来,惊得侧脸一避,探手一掌拍向李莫愁上腹。李莫愁如何不知杨过此乃围魏救赵之计,脚下侧身一避,手中拂尘却是毫不容情,径直从杨过面上一拂,登时扫红了他半边脸孔。
杨过见她出手这般狠辣,竟还一怔,颇有些不信之色,李莫愁手中不停,冷冷笑道:“不必看你师父,我若不曾留情,你这张脸现下已经毁了。”说着左掌急进,在杨过肩上一拍,将他拍得连退两步,口中道:“若想有所长进,便放开了再来。”
杨过自受伤也来,虽也委屈茫然,本性其实也是争强好胜之人,如何禁得李莫愁这般激他,顿时将先前那点缚手缚脚放开,拔出长剑,运起斜月步同李莫愁打在一处。
见杨过已然有些觉悟,李莫愁一柄拂尘再不留情,劈、缠、扫、抖妙招迭出,杨过也亦扬长避短,不再用极其考校内力的拳掌近身打法,转而用剑同她三尺之内相斗。二人如此过了近百招,李莫愁虽然仍有相让,却也委实打得精彩纷呈,直教洪凌波与陆无双两个看得屏息瞪眼,惟恐漏看了一招半式。杨过与李莫愁拆了这许久招式,心中隐有所悟,进退用招之间也越发巧妙得当起来。
这时杨过所用的剑法,仍是古墓派玉女剑法。这一套玉女剑法,李莫愁自得了《玉│女│心│经》之后,几年来早将它揣摩演练得烂熟,一招一式皆是了然于胸,花样变幻再无不知,杨过在她手底下耍起此剑,应当败得更速才是。岂知杨过此时用出这一套剑法,却只是因为这是他练得最熟,想得最多的一套剑法,一念动处,抬手即得,倒非是因为剑法本身——譬如他见李莫愁横过拂尘挡他竖劈一剑,翻手便又接一招花前月下顺势去攻李莫愁的下盘,李莫愁探手将拂尘向下一扫欲挥开他斜刺一剑,他便顺势转身一招木兰回射刺她胸口。
杨过越打越觉得此际招式功法反而倒是末节,怎样最快识别李莫愁的动作,怎样最快作出应对,甚至怎样先一步算计好后招,抢在前面引李莫愁入彀才是制胜的关键。简言之,舒华先前教他去想的“惟快不破”、“料敌机先”,杨过竟是在失去内功,全无所恃的情况下,被李莫愁迫出了几分了悟。
杨过本来便是灵慧聪颖之人,从先前初学玉女剑法之时已颇能因势利导,随心施用,此时悟出以快制胜的道理,剑下又越发随意潇洒,蹊跷凌厉了几分,往往一剑递到李莫愁,本应是崩剑回劈的招数,他却崩起剑来将李莫愁的拂尘一拦,李莫愁正抖起拂尘欲解他回劈一击,他却转而剑尖一转,变成了提剑平斩。
这般又过了百招,李莫愁见杨过已有所悟,推掌将杨过迫出战圈,手中拂尘挥起一收,笑道:“罢了,剩下你自去参悟。”杨过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李莫愁方才仍是留了手,却是好心点拨于他,也忙收剑一揖,谢过师伯指点。 杨过得了李莫愁指点,自在一旁垂首回思那料敌先机之法,舒华也十分感念李莫愁来此寻她之德,便与李莫愁细细说起《玉│女│心│经》的关节之处,好教她对古墓功法不得妄动情绪的弊端心中有数。
几人正谈得相恰,却见一个老者倒悬在窗外,嘻嘻笑着探头看向他们,口中问道:“你们谁是杨过?”舒华几个一时不知究竟何事,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愿贸然答言,还是杨过朗然答道:“我便是杨过,前辈找我何事?”
那老头又是嘻嘻一笑,得意道:“原来你是杨过,老乞丐找你,陶白说你在,老顽童便先来看看。”说着晃晃脑袋疑惑道:“老顽童可没见过你这个小子,你作什么说我教你打过麻将?”
舒华、杨过听得心中一愕,暗道虽说本来便是打算找到老顽童将三叟打包给他,其实二人尚不知从哪里找起,只想着边走边看,或者能够碰得上,哪知方才下山,老顽童便自己找上了门,倒教他两个一时间面面相觑,措手不及。
李莫愁三人不明所以,舒华师徒两个一时无语,老顽童便一径吊在房上探个脑袋晃来晃去。舒华自从前番哄三叟不住,自知在哄小孩儿上手段有限,便冲杨过一呶嘴要他去将老顽童哄住。杨过点头领命,便摸摸头假做惊奇地糊弄道:“前辈前番于梦中教了我麻将之术,如何此时反不承认了?”
老顽童听得一奇,竟从窗外倒跃进来,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一叠声道:“我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你莫诓我,我老顽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梦自己怎能不知。”说着偏着头左左右右又将杨过认了半晌,仍旧摇头道:“我当真没见过你。”
杨过闻言,面上越发作出一副无辜神色,也奇道:“前辈你姓周名伯通,你若不曾授我麻将之术,我却从哪里知晓?”
老顽童从不曾听过这般奇事,若换个人来,必然再不能信,他却听得有趣,催着问道:“我老顽童大名叫做周伯通,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少,你快说你还知道什么?”
杨过见一时竟还哄不住他,心内将老顽童的私隐之事在迅速过了一遍,笑道;“你当日闯入我梦中拉了我一同打麻将,我手中一把正要和了,你却将牌一推说什么也要走,我抓着你不放,你便说什么瑛姑已然寻了来,若被她找到可是大大的不妙,我见你说得可怜,这才放了你的。咱们那一把赌得不小,到如今你还欠着我一路功夫哩。”
老顽童再想不到他连瑛姑也知道,顿时缩一缩脖子四下看了看,倒似瑛姑便如曹操一般说到就到,作贼一般看了一圈见瑛姑不曾出现,这才嘘了一口气跳起来照杨过头上连拍数下,跳脚道:“不许提她。”
杨过见他急了,眼珠儿一转,趁势耍起赖来,故意道:“你说瑛姑?她是何人,你怕得这样厉害。”老顽童急得扑上来便要将他捂住,杨过岂容他捉住,踩起斜月步鱼儿一般溜了出去,还要回头道:“你不记得还欠我一套功夫么,哪有欠债的如此凶狠。”
如是平时,老顽童见得这般步法,自然要追着他见识一番,此时杨过句句不离瑛姑,却是戳中了老顽童的罩门,遂一跺脚咕哝道:“你这小子甚是狡猾,连蓉儿也及不得你,我不同你玩了。”说罢纵身一跃,便往窗外跳去。
舒华等人均没想到他这般便走,皆是一愣,却见老顽童将将跃出窗外,竟又生生向后一跃,居然又倒跃了回来。正觉不解,便闻老顽童哼唧道:“老乞丐,这里不好玩儿,我去找陶白他们几个玩去,你拦我作什么。”却有一个年老乞丐乐呵呵从门外走进来道:“你不闻人家小子说还欠着他一套功夫么,哪里能如此便走。”
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不知名的小客栈,遇到李莫愁尚是情理之中,陆续又来了老顽童与洪七公两尊大佛,便实在教舒华无语得很,看着杨过暗道:“果然是主角效应啊主角效应。”舒华尚在怔愕,杨过已脱口道:“洪老前辈?”
先前老顽童说老乞丐找杨过,他说话颠颠倒倒,众人便并未留心,这时这名乞丐出手便将老顽童掀回窗内,杨过如何还能猜不出来的是谁。只不过他向来心中仰慕洪七公英雄了得,这时见到他本人,心内激动,竟脱口将人给认了出来,倒教众人又是一呆。
洪七公见杨过认出他来,倒也不避,乐道:“你这小子梦中连我也见过?”杨过自知方才口快,忙道:“不敢。洪老前辈潇洒磊落,侠义无双,本来便是名满天下,无人不识。”说完还拖条登子请洪七公上坐。舒华见杨过不自觉间爵爷韦模式全开,一时间抚额无语,十分无奈。
洪七公听他此言,但笑不语,慢慢将屋内众人打量了一番,李莫愁直被他看得提了拂尘心内暗暗打算一旦生变便要打将出去,却听他将几人看了一圈,洒然道:“后生可畏,江湖上何时又出了这些俊彦少年——”见李莫愁提着拂尘一脸戒备,正色道:“你这个女娃娃,心肠却是狠毒了些,我今日不同你动手,他日若再闻你作恶,便没有这样容易。”
李莫愁闻言,知道自己恶名在外,洪七公如此,已是不知为何尚留了几分面子,犹恐带累了舒华,便也不敢露出同她相熟的神色,只对洪七公抱拳一礼,一言不发带着两个徒弟一径去了。
洪七公清完场,转向杨过道:“好孩子,便是你将元人的密信送给丐帮?”杨过支吾一声正要解释,舒华却咳一声道:“那信里布置了什么大阴谋不成?”
舒华练了十余年古墓功夫,虽然后来又转练《九阴真经》,养生的习惯却仍是如一,面上看来便较她实际年龄还小,洪七公本来只当她是杨过的友伴,后来见杨过事事看她眼风行事,这才想起杨过转投古墓派小龙女门下,据闻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方知舒华想必便是杨过那位师父。因此舒华此时插话,洪七公倒也不恼,淡淡答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连老叫花退隐多年,听说这等事情,也再坐不住啦——你们两个小娃娃,这次功劳不小。”
舒华虽知那信中必有阴谋,却也未曾想连洪七公也惊动了,不由十分不解。洪七公见他二人一脸茫然,料他们尚不知道江湖中偌大动静,便向杨过解释道:“你郭伯母以为你教元人掳去,她自己尚要留在丐帮主持事务,便托了我来救你。”
杨过早将往事想得清楚,黄蓉待他,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坏,总算也曾教过他读书识字,算得上半个老师。他心里每每想到杨康之死怎么也跟黄蓉干系重大,总觉得既没有道理怪责黄蓉,却也没法不迁怒于她,因此感情上对黄蓉甚是尴尬。此刻洪七公特地说起是黄蓉托他来救,杨过便只淡淡应道:“晚辈与姑姑只是误入麻将山庄,教陶白兄弟耽住,那蒙古王子霍都现下被我们困在庄中,想必是再出不来的。”
洪七公便点一点头道:“没事便好。我听说你们本来是下山避祸,如今便索性不要回去啦。”
舒华听这话内大有深意,便问:“难道元人所谋与终南山有什么干系?”洪七公见她一句话便能想到此处,似是十分欣慰,答道:“你们久困山中所以不知,元人恨我们中原武林人士高来高去做些行刺他们官员,扰乱他们后方之事,这次竟布置了一条毒计欲将我们一网打尽,你们那终南山便是他们收网之地,因此我劝你们暂且不要回去。”
老顽童难得安安分分听他们说了半日话,越听越是糊涂,便拉了杨过道:“你们说的这些好没意思,不如这个小兄弟你来教我打麻将好了,我瞧陶白他们那套牌就很有意思。”舒华听洪七公提及元人的阴谋,心中似有所悟,正要向洪七公求证,如何能容他这般吵闹,便笑咪咪向老顽童道:“老顽童别闹,我们跟七公说完了话便教你打麻将,咱们加上七公,正好四个人,包管打得比陶白他们好。” 老顽童闻舒华说要谈完了事情才可教他打牌,拿眼看看杨过又看看舒华,再看看洪七公,似在揣测舒华说话到底作不作得准,这般骨碌骨碌将眼珠儿转了半晌,约莫觉得舒华信用度还是不大高,登时不干,捉住杨过囔道:“老顽童要打麻将。陶白三个不会教,你教我打麻将,我便教你功夫。”
他这般闹法,实在吵得舒华头大,便殷殷看着洪七公,指望他出面管管这个老小孩儿,岂知洪七公解下酒葫芦仰天灌上几口,悠哉道:“女娃娃切莫这般看我,老顽童发起疯来,除了蓉儿唬得住他,我老叫花也是无可奈何。”
杨过见老顽童一味耍赖,洪七公不似要管,好笑地看舒华一脸挫败,便拉过老顽童道:“周前辈,不如你先到陶白处将牌取了来,我们一面说事一面打牌,岂不大妙?”说罢见他欢呼一声振臂欲走,又拉住他低声嘱道:“记得悄悄将牌取来,不可叫陶白他们察觉,否则他们也要打,便没你的份儿了。”老顽童见他说得这般神秘,顿觉偷偷将陶白的牌摸来必是一件十分有趣之事,忙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急急去了。三人这才安下心来又说终南之事。
终南之事,其实尚是起于中元前江湖传闻的重阳遗宝。早前谣言纷纷说活死人墓中藏有王重阳抗金的军费及《九阴真经》等高深武功,便已有各路宵小蠢蠢欲动,然而这谣言传到后来,却又有人辟谣说王重阳早将活死人墓打赌输了出去,身后一切,自然不可能仍在墓中。恰逢此时,偏又从全真教传出“终南山上,九阴九阳”等语,更有人称王重阳当年焚毁《九阴真经》是假,实则已秘密抄录一份匿于全真,这才当着众人假作大方。
洪七公说到此处,舒华、杨过两个皆已了然,笑道:“想必如今古墓之围业已移祸全真,甚或那些人野心不小,还想连古墓也翻拣翻拣以免遗漏,是故七公不叫我们回去?”
洪七公见他俩语带调侃,全不似兵临城下之态,哈哈笑道:“两个娃娃说得这般轻松,莫非早有应对之策?”
舒华毕竟是古墓派掌门,便答道:“托了王老前辈的福,我们那活死人墓,断龙石一放,外人断难进去,因此那起人若将主意打到活死人墓,我们倒也并不放在心上。至于我们两人,江湖中宵小之辈再多,总有七公这样急公好义的老前辈愿意主持正义,咱们便混在您这路正义之师里头,不动声色便将敢欺上我古墓的人马收拾一番,七公道这样好不好?”
这是舒华早知洪七公为人,且相谈下来,亦觉这个老人家慷慨磊落得很,遂不仅将自家这番主意全盘托出,语中还颇带亲近之意。
洪七公闻言又是哈哈一笑,乐道:“你这个女娃娃先给我老人家戴顶‘急公好义’的高帽挤兑住我,好叫老叫花便不好抽出身去不管此事了不是?”继而叹口气又道:“这事我老叫花还当真是不能不管。不独是我,当年王重阳交游广阔,如今有人要踢了他的山头,想必除了欧阳锋,黄药师与段皇爷等人就算不能亲至,也当要遣人相助——”说罢又冲舒华二人挤挤眼笑道:“如此算来,你们两个小朋友竟当真可以混在其中捣捣蛋,擂擂鼓。”
洪七公这话说得甚是促狭有趣,教杨过不觉将敬畏之心撇到一边,附和道:“七公也太小瞧我和姑姑。前番姑姑带我去元人千户府中捣蛋,便得了那一匣子银钱信件,这回聚兵终南清剿武林宵小,添上我们古墓之力,岂止是擂擂鼓——必能教他们有来无回才是。”
杨过这般一说,洪七公又是朗然大笑,笑毕正色道:“此番清剿武林渣宰是次,主要却是击破元人阴谋。”
二人原本听李莫愁与洪七公皆说起过元人阴谋之事,只不知究竟如何,这时听洪七公说起,便都凝神听着。
洪七公便道:“那元人不知由何处得知重阳遗宝之事,你们所夺的密信想必正是蒙古高层下达那元人千户的密令,信中教他协同王子霍都,一则趁此时机布置谋划一番,务求重创中原武林势力,二则混水摸鱼,见机行事,务必夺取王重阳所遗宝藏秘笈——正因如此,蓉儿与靖儿两个孩子才以为你们必是教元人掳了去,这才急急托我来救。”说着沉吟道:“从那匣中拨划的经费来看,元人此番所谋着实不小,便连我老叫花认得王重阳多年,竟也怀疑起他是否当真筹措了许多抗金军费,不知为何未曾向弟子交待。若是如此,便越发不能教元人得手了。”
舒华与杨过听得直点头,却闻老顽童哈哈笑着穿窗而入,手中一包东西冲着洪七公一甩,洪七公探手接住,舒华二人定睛一看,果然是陶白三人珍之重之须臾不离的那一副竹制麻将,不由心下大乐。
此时正事已说得差不多,许了老顽童的玩意儿若不兑现——舒华二人摸摸鼻子,回想一番被陶白三人当风筝放上天的悲惨经历,又比较了一下老顽童与三叟的武功级数,自知吃罪不起,遂乖乖铺好桌子摆好凳子,将洪七公也拖上了桌,便由杨过开始传授那麻将之术。
在场皆是聪明有识之人,就连颠三倒四如老顽童,在玩儿上也是再通透不过的,因此四人打了两把便均已摸熟了规则,认认真真开起局来。老顽童因恐舒华师徒二人诓他,还特特拉着洪七公将他二人隔成了对家,这才安安心心坐下要打。
这一把应是老顽童的庄家,杨过见他好不激动地呵呵气,搓搓手,正要掷骰子,忽然按住他道:“开赌无彩岂不无趣?我们须赌些什么才好。”
洪七公与老顽童便看舒华,舒华倒也不推,大方道:“我若输了,便讲一个丐帮第十一任帮主乔峰乔大侠的故事,包管连七公也没听过。”杨过闻言哀怨地看着她道:“姑姑,这个故事你早输与我了。”
舒华因想哄着洪七公与他们多呆些时日,也好请他看看杨过这一身病症是个什么症结,奈何她又没有黄蓉那般厨艺,这才想拿丐帮的旧事勾着洪七公好奇。因此杨过这么一说,她便望天道:“可我这回又未必输与你。大不了你若能赢得了我,我便说个独孤九剑不知哪一任传人的故事。这样可行了?”
舒华早将金庸武侠看得烂熟,这些故事本来便是随手拈来,半点不费工夫。洪七公乍听她一个小姑娘家,又不是丐帮之人,竟自诩说得了连他老人家都不甚了了的乔帮主之事,自然没什么意见,心中正等着她输呢。老顽童听她要说故事,也是再无不可,欢乐得拍起手来直道必要赢她。杨过自听过一本射雕,深知姑姑这些故事必然皆是妙得很的,见她又许了一个,自然更是高兴。舒华的赌注便算是全员通过。
洪七公见舒华出口便许了这般秘辛,自然也不能小气,便慨然道:“我老叫花今日若输了,说不得便带你们去那皇宫之中,指点你们吃上一个月美食如何?”在座三人顿时点着头口水长流,全员通过。
老顽童早等不及了,这时便拍着桌子学着洪七公道:“我老顽童要是输了,就带你们去——”却是去了半日也没去出个名目,被杨过催得急了,跳起来道:“我若输了,就带你们去东海骑鲨鱼!”洪七公闻言无语,默默吞了口老酒,舒华广袖掩面,心内汗颜,杨过倒是颇有兴致,拍掌道:“就是那种据说连睡觉时都要游水,江河湖海中速度最快的鲨鱼么?”说得老顽童如逢知己,竟将麻将丢开与他说起那鲨鱼怎样丑陋怎样凶猛,游起来如何神骏来……
洪七公默然半晌,吭了一声看着舒华,舒华无奈,咳一声道:“过儿,你赌何物?”相谈甚欢的二人这才想起麻将来,杨过想了片刻,为难道:“你们都是过儿的前辈师长,我实难拿得出什么称手的彩头,不如我若输了,便为各位前辈洗一个月衣服好了。”
那两人尚未有何话说,舒华登时不依,瞪杨过道:“连前辈师长也要作弄!”说着伸指一指洪七公道:“七公的衣服何曾洗过,你若给他洗了,丐帮的人认不出他们老帮主来岂不麻烦?”说得老顽童拍手道:“果然我也没见老叫花换过衣服。”洪七公心道哪有叫花子整日衣衫整洁的道理,何况老人家我还是叫花头头,只是被这两个人说破,毕竟还是颇不自在,连嗽了几声,伸手又去摸那酒葫芦。
舒华见老顽童上蹿下跳十分欢乐模样,手指一转,指向他道:“再说老顽童——”舒华语中一顿,瞪眼见老顽童十分配合地两手在身上上上下下搓泥丸的模样,噎了噎叹道:“不说也罢……”至于舒华自己,虽是师长,更没可能教杨过一个男弟子替自己洗衣服了。遂舒华想了想,无奈道:“你若输了,便去向你郭伯母学上十道拿手菜,回头给我们当上一个月烧火师傅。”这话说得洪七公双目一亮,连连点头。杨过见混不过去,只得嘿嘿笑着应了,几人这才终于谈妥了彩头,开始论起输赢。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五点半起,爬到市区参加红歌合唱比赛,十二点半回,单位食堂连口热汤热饭也不给留。据闻红歌比赛完了又是广播体操比赛,尼玛九十周年神马的真是伤不起啊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