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坛子里有了
40-44
40咕咕咕
我从康子弦家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回头,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他还站在楼上,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离去。
我想我也没有多大的勇气回望,毕竟我确确实实是心动了。
我有胆子心动,没胆子点头承认,我就是个胆小鬼。
这天上午我都处于恍惚中,宿醉,睡眠不佳,精神不济外加心情不好,整个人就跟蔫了的黄花菜似的,只想睡觉。
上英语课见到温柔如水的叶老师,我就想到前些日子她和某个男人相亲来着,心里跟灌了酸水似的,索性拿书挡着眼不见为净。
石头来上数学课,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干脆嚣张大咧咧趴着睡了整节课,石头大概关心地朝我看了我好几眼,宋畅然这个乖宝宝急了,推了推我,“简美达,快起来,老师看你呢。”
我睡得迷迷噔噔,擦擦口水换了个睡姿,宋畅然却似乎是卯足了劲要把我叫醒,“快醒醒啦,石老师生气了。”
身边小女孩嗡嗡嗡的声音吵得我不耐烦,见我顽劣不化,她的嗓门也难得扬高上来,“你快起来啦!”
这足够全班人听见的音量喊出口,我全身的瞌睡虫也被喊跑了,微抬头发现全班人的目光都集合了过来,左边的江离冷冷瞟我一眼,东子回头呆呆望我,眼睛下是两团醒目的乌青,周边有几个孩子目光呆滞,看起来也跟我一样缺眠,却绝对没有我这样公然睡觉的嚣张气焰。
讲台上的石头的讲课声戛然而止,他无视这边的动静,对着孩子们善解人意地笑笑说,“要睡就睡吧,你们都在长身体,应该多睡睡。”
他话音刚落,只听教室里几颗脑袋不约而同地“咚”得撞在课桌上,台上的石头楞着推了推眼镜,干笑着在一片呼噜声中平静讲题。
课后石头发来短信关心我,我推说没事,让他晚上别约女朋友了,先出来跟我和菲哥聚聚。
午休时间我就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脑袋就生疼,睡多了就想吐,以前只知道吃多了会吐,哪晓得睡多了也会这样。
吃完饭我一个人去楼梯上看风景去了,坐了一会老谭打电话过来问我进展,我压着嗓子红着脸报告说没什么进展,人家小孩子家不太容易找借口进门,老谭在那头阴森森地“嗯”了一下,沉着嗓子说,“亮亮,我的耐心是有底线的。你最好记住这一点。”然后啪的挂了电话。
我盯着电话干瞪眼,心说这老家伙官越做越大,这话也一年比一年更有威胁性,让人听了心里直犯堵。
前两天李放在电话里私下跟我嘀咕,这案子嗅着有点不太对劲,怎么着嫌疑人圈了半天就圈上了独揽大权的市长亲戚上了呢?再说市长大人跟局长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着市长沾了不少的油水,而负责这案子的恰巧又是局长的死对头——副局长老谭,老谭在省里头也有关系,现下市长快结束任期,仕途是上是下还是未知数,老谭自然乐得追查到底,可是局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局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怎么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老谭端他带头大哥的老窝呢。
这到底是一出引蛇出洞,还是一出请君入瓮呢?
对于我们这些虾兵小将来说,想要活得好混得顺,还是需要一点生存哲学的,特别是在局里这种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地方。
局里头数来数去也就三个派系,一个局长,两个副局长,下头各自有一批亲信,谁是哪个局长下头的人,大家私下里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刚进去当新人的那会,心思单纯,像所有社会新人一样对于这样的派系斗争十分反感,也十分的不适应,寻思着给谁当走狗都惹来一身腥,我干脆谁都不跟,想做浊世中的清莲一株。
可这样的想法更蠢,没有背景没有上头罩的小喽啰是谁都能上去踩一脚的,反抗了你就卷铺盖走人,一点都不含糊。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煎熬,被老油头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思想斗争了七七四十九遍以后,我最终选择跟着老谭混。
虽然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油条,不过好在为人够正直,不会像张副局长,见着年轻女下属,那桃花雷达眼都要在重点部位扫描一圈,李放他们办公室的小狐狸精做了张局长好几年的地下情人,听说前段日子胸里长了个纤维瘤,起先她自己不知道,还是脱光做那事的时候,张副局长给摸出来的,偷个情还能救人一命,可真是人民公仆来着。
我一想到那油头粉面的老家伙就恶心,我刚进局里那会,他对我特别和蔼可亲,一遇到就亮亮长亮亮短的喊我,眼里放着光。
有一次,大冬天的,在无人的走廊尽头摸我的手,肉麻兮兮地问我,“年轻人,以后跟着我,一定会有好前途的。”
三伏天里,那老家伙的手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我这个职场新鲜人,算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碰到性骚扰了。
后来我就想开了,头顶无瓦,容易湿身,我得为我自己找片可靠的瓦。跟谁也不能跟老色狼,老谭跟夫人伉俪情深二十多载,在这方面无可挑剔,再加上他当年跟我爸是同一届同学,虽然不同班,不过听说跟我爸一起组过篮球队,我爸前锋,他是后卫,我爸请他喝过啤酒。
跟着我爸的故人,我心里也挺安心。
我坐在冷冰冰的水泥楼梯上,为案子的事心焦,这时有双干爽的白色耐克球鞋在我旁边站定,我怔了怔,眼睁睁看他在身边坐下,只不过年轻的脸庞神态淡漠,漂亮的眼睛透过落地窗看着脚下的篮球场,有几个男孩穿着短T恤在打篮球。
我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脑子里思索着他坐下的目的,而江离闲散地两手靠在阶梯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最近有心事吧?”
“啊?呃,是啊。”我惊愕于他敏锐的心思,点点头承认,心事还挺多的,你小子就是我心事的一桩,我快因为你老爹老娘丢饭碗了。
我垂着头眼珠子一转,索性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忧愁地望着远方,用小可怜的语气托腮说道,“我爸爸妈妈要离婚,天天晚上吵架,昨晚还动手了,我一个晚上没睡好。”
我故作颓废地在地上画圈圈,闷闷地说,“他们今天各自到朋友家住了,家里好像从此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真不想回家,我要离家出走。”
我嘴里小声喃喃着,“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边在心里狠狠扇自己巴掌,边装出一副哭腔,而余光看到身边的江离也是一副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我的模样,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兴许根本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
他表情僵硬,过了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我在心里鄙视自己骗小孩的龌龊行为,可对现下的情形又无可奈何,只好茫然地直视远方,沉闷不说话。
谎话已经出口,我难以想象日后被他发现我根本就是个谎言的代名词时难以收拾的局面,已经开始,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还不如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我也好早点脱身,在他的记忆里留下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简美达。”
如果可以有那样的结局,自然是最完美不过的,我愿意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将自己的罪恶减小到最低程度。
我跟江离就这样坐着,窗下篮球场有个高个男生运球姿势矫健,一跃而起后来了个漂亮的灌篮,引得其他几个男孩的掌声。
静默一会,我问他,“你会灌篮吗?”
“会。”
“那个,我好像还没有看过你打篮球。”
他“哦”了一声。
“你放学以后有空吗?”他突然问。
我心突突一跳,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有,有啊……”我就是再忙再累也要挤出时间去你家吃饭装窃听器啊。
“那来篮球场吧,我正好想打球了。”
我满怀期待吊在半空中的心,又倏地一下,垂直下落了。
有点失望。
下午我发短信给东子让他记得缠上江离跟他一起去球场,我不希望两人呆一块,春花浪漫的春日,一草一木都能让年轻人动心,哪怕我怀疑自己24岁是否有此魅力,却还是不得不小心提防。
放学后我依约去了篮球场,蹲在球场边给流汗的两人鼓掌喝彩,东子装作跟我陌生不相识,我们在江离的见证下装模作样寒暄了一下,又玩了一会,等夕阳落下时,这才挥手告别。
江离推着自行车送我到校门口的公交站,我又恢复了郁郁寡欢的瘪三样,他眼神中含着担忧,欲言又止,我正等待他动静时,他掏出书包里的作业递给我,眉角依旧冷淡,却让人觉得这是他的保护色。
“拿去吧。明天别太早来学校抄了,”他帅帅的脸闪过一丝尴尬,似乎在挣扎着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早上多睡会。”
然后他把作业硬塞到我手里,迅速地骑上车,飞驰离开。
我捧着他字迹清秀的作业本,对着潮来潮去的车流发愣,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恨着这样的自己。
菲哥中午已经到家,因为好几天睡不好,一回家就躺下挺尸补眠,给我开门的时候她正穿着小熊宝宝睡衣揉着眼屎,一脸菜色。
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躺沙发哀嚎着,“亮亮你不知道,我大舅这回可折腾死我们了,老头当官惯了,生起病来还摆足了官架子,病床边24小时不能缺人,还必须两个作陪,一个端茶送水,一个给他说笑话解闷,一天读报五小时,上午读人民日报,社论新闻一个都不能漏,下午南方周末,除了广告,一版不能拉,我还好,找了个训练的借口溜了,你知道吗?光说训练还溜不掉,TM必须加个为国训练,他才肯放你走,我表妹跟他秘书最惨,声音太轻他说听不到,声音太重他嫌吵,声音太过激昂他说你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激进,我表妹问我怎么办,我说TM能怎么办?给他上苦肉计吧,这不老头隔壁床快腾出来了吗?你直接读着读着晕厥了算了,把那床也顺便躺了,整天哎呦哎呦在他耳边叫,看老头还使什么官架子。”
我换了身轻便衣服在她边上坐下,把大腿搁茶几上,两人都是坐没坐相,不求仪态只求舒适,我笑嘻嘻咬苹果,“怪就怪你外婆那一支,你太婆好像还是清朝格格吧?嗨,王孙贵族后代,这摆谱的基因还在不是。”
我吭哧吭哧咬苹果,菲哥琢磨着也是,无奈摇摇头,嘴里嘟囔着“石头怎么还没过来,该不会找不到地方吧?”
她也拿起个苹果咬,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我,“我说亮亮,你这几天到底住哪?前晚十一点我打你家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昨晚我又打了,又是没人接,我就说呢,你那房子你宝贝着呢,怎么可能撬了锁,你TM老实交代,你住哪呢?”
菲哥这么一逼供,我感觉苹果肉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好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有些窘。
我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让菲哥看出苗头来了,她放下苹果,河东狮吼一声,“有问题,”然后嗓门一高,“你TM快不快招。”
我拿着苹果核的手一抖,半个苹果咕噜咕噜掉地板上了,我双膝发软,一五一十全招了,不过打死我都没告诉菲哥我跟康子弦那几次亲密的举动。
“那个,事情就是这样。就……就是这样。”我忐忑描述了一遍跟康子弦认识的过程,也解释了前段时间跑她家,就是为了躲他,我也把昨晚遇到傅辰的事复述了一遍,告诉菲哥早上跟那男人摊牌了,以后应该不会有瓜葛了。
菲哥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仔细听着,安静得像个未出阁的处女。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未出阁的处女,可惜的是,大多数时间,她不太安静。
听我讲完,菲哥“哦”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眯眯点点头,而每次她发飙时都会若有所思地笑眯眯点点头,下一秒,她就杀过来了。
果然。
穿着小熊宝宝睡衣的菲哥气势汹汹跳起,上来就冲我的脑瓜狠狠掌掴了一下,痛得我直叫娘。
“好你个方亮亮,你出息了,出这么大事有这么号人不跟我讲,我今天要是不问起,你TM准备被人吃干抹净了再招是不是?夜总会认识的有钱人,能有好人吗你说?那混账叫什么,康什么来着?”
“康……康子弦。”
“KAO,名字这么拗口,就叫他康什么吧,哦,对了,那康什么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算计女人最擅长,他吃定你了,你再住几天吃他几颗迷幻药,你TM连银行密码都能给他招出来。”
菲哥指手画脚,教训我教训地唾沫星子满屋子飞,这时门铃响了,菲哥拿出她前清格格后代的气势,指了指缩在沙发一脚的我,“去,开门。石头来了。”
我泱泱地去开门,石头欢天喜地地拎了两袋菜进来,见着我们欢喜地说不出话来。
石头见着菲哥激动万分,双眼绽光刚想来个七年重逢后的现场感慨,菲哥却随意地如当年般下命令,好像不曾有过分别的七年,石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开。
“石头,鸡翅买了吗?”
“买,买了老大。”
“茄子呢。”
“买了。”
“酒呢”
“也买了,一箱,还放我车里呢。”
“今晚不喝酒了,亮亮不能喝下去,越喝越蠢,脑袋都喝屁股上了。”
石头不明状况,愣愣来回注视我们俩,菲哥咬了口苹果,女王般命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厨房?我跟亮亮还有话说,待会进来帮你。”
石头哦哦了两声,欢天喜地去下厨去了。
我这个蠢货眼里盘旋着泪花花凝视着菲哥,祈求获取女王的怜悯,嘟着嘴撒娇叫她名字,“菲哥,你不要生气嘛……你见着他就知道了,长得一祸害,姿色绝对一品,我也是没把持住嘛……可是我已经拒绝了,真的真的拒绝了,我跟他说我心里还有傅辰。”
菲哥挑了挑眉,不屑地“呸”了一下,又像拍排球似的拍了我脑袋瓜一下,拍的我眼冒金星,“那姓傅的你也给我忘了忘了,也不是好东西,男人全不是好东西。”
今天菲哥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平常她说话虽然彪悍,却不至于这么激进,我纳闷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菲哥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躺会沙发上去了。
我颠颠追过去,推推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是不是方易恒?”
平常也只有那男人的动态能影响到菲哥,而且影响非常大。
菲哥背朝我,面朝沙发,好半天才吐了一句,“他又找了个女朋友,做护士的。说改天要带给我看看呢。4$%^&”
她烦闷得飙了一串脏话,我也跟着心情低落,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只能在一边静静陪着她烦闷。
“你可别哭啊。”
“放屁,我能为他哭?!”
可是菲哥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我只好扔了张纸巾给她,她接了过来。
安静的小客厅只有石头洗菜炒锅的声音,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康子弦。
我捏着电话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菲哥问,“谁?”
“啊?呃……呃……”
“是他?”菲哥诈尸般坐起,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电话,看了一眼,接起。
接下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康子弦甚至还没开口,这厢菲哥已经连珠炮似的开口,喷了我一脸的口水。
“喂,你就是那康什么吧?我是亮亮朋友菲哥,我警告你,离亮亮远点,休想打她歪主意,你们这种纨绔子弟的把戏老娘见的多了去了,你想都不要想,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老娘上头也有人!!!!哼!!!”
这一刻,我无奈地看着挂了电话横眉竖目的我的护花使者菲哥,头一次觉得,康子弦也挺可怜的。
41叭叭叭
石头在外头漂泊那么多年,真的脱胎换骨了,这不我跟菲哥吃了一顿他做的丰盛晚饭,我们俩就不得不承认,石头比我们这两个原装女人要长进许多,已经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蜕变成不可小觑的烹饪高手了。
这顿饭真香。
三人抢菜的感觉也很好,菲哥永远是爱吃鱼多过爱吃肉,石头永远是喝汤会漏嘴,我永远是吃得最慢也是吃得最多的那一个。
那种长长久久的信念又重新在身体里开始燃烧,不能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那么拥有天长地久的友情也好。
气氛实在太好,饭后石头开了一瓶红酒,我们三个人歪歪斜斜躺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酒,听他讲这些年来的异乡生活。
石头斜躺在沙发上咧开嘴巴,笑得没心没肺,说的内容却是另一回事,“唉,别提了,第一年简直是噩梦,我那破英语,连买个汉堡都要急出半身汗,更别提读书了,现在想想都好笑,那日子,真能把人憋成变态。”
“有一回隔壁房间的荷兰佬找碴要打我,老大你们猜怎么着?我堂堂华夏儿女就硬是没当瘪三,老子英语吵不过他,直接上咱华夏古国的精髓——国骂,□妈BLABLABLA……气势这东西还真他妈重要,嘿,缩头缩脑的时候人家就爱找你谈谈心,索性豁出去什么都不在乎了,反而没人敢惹你,自此以后,我算是悟了。怕个屁,我石头在国内是茅坑里的石头,到了国外难道就做稀泥了?我呸,老子照样做茅坑里的石头!照样又臭又硬!
“好,好,石头好样的。”
我跟菲哥给他使劲鼓掌,每个人说到兴奋脸都是红彤彤的,这一聊就是一整夜,直到最后三个人脑袋搁在沙发上,昏昏入睡。
也是啊,七年时间,两千多个日夜,三个人的故事,哪是一夜就能聊完听完的。
临睡前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短信电话进来,莫名心有些失落,于是牙一咬,我就把他手机号给删了,也不知道这是深思熟虑的决定,还是出于一时的赌气。
第二天睁眼时天已经大亮,白昼光亮得刺眼,我四肢酸痛地坐起来,一看钟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而石头早就不在,桌上摆着他买的早餐,豆浆还是热腾腾的往外冒热气,热粥下压着张纸条:老大,我早上还有课先走了,上午不用来学校了,多睡会。
我捏着纸条,看着一桌子的早餐,会心一笑,而身后沙发上的菲哥长腿缩在小沙发上,孩子气地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正睡得香甜。
说实在的,我真受不了菲哥这个大女人哭哭啼啼,那比我自己哭鼻子还难受。
她家庭幸福,虽然她老娘表面上凶神恶煞了点,不过接触多了就知道,这老太太特别孩子气,喜欢嘴巴沾了蜜的甜妞,可是女儿菲哥激动起来偏就爱满嘴带“她娘的”三个字,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看不顺眼。
一个要矫正,一个拒绝矫正,这母女俩吵吵嚷嚷对抗反对抗了二十多年,也就形成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这跟我跟我妈的相处模式有点类似,不过不同的是,我平时爱跟我妈说话油腔滑调没正经,一到吵架两人吵翻天,互不相让。
菲哥跟她妈就不一样,母女俩每次见着就要为点芝麻小事争执不休,但鲜有吵红脸的时候,菲哥孝顺,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乖乖听她妈的安排,她妈让去体校她就去,让打球就打,跟表面乖顺骨子里叛逆的我有点不同。
菲哥职业运动员的生涯也还算顺畅,虽然偶有不顺,但总体而言,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期,风光大好。
她唯一的心病只有那个男人了,而我真后悔16岁时拖着菲哥去A中闲逛,在那个夕阳如画的晚秋,认识了他。
八年不离不弃呆在他身边始终如一的扮演朋友的角色,我都佩服菲哥的毅力,我就不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清菲哥对他的痴心。
又或者……
我转身忧郁地瞥了眼熟睡的女人,无奈地摇摇头。
又或者你把你那颗心藏得太好,扮朋友扮的太真切,让一度怀疑的他自己都推翻了那种猜想。
菲哥啊菲哥,你已经是众人崇拜的姜葛菲了,这样的你,难道还是不能说服你自己向他敞开你的心吗?
他要走开了,你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我草草洗漱完,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到学校时,孩子们已经是第二节课下课,石头一夜没睡,站在讲台上神色憔悴,我进教室时,跟他面无表情打了个照面,他眼里亮晶晶透着喜悦。
阳光明媚的上午时光,又在昏睡中葱茏度过,午饭后我照旧去了楼梯边坐了会,盯着手机发呆,过了一会,一双白色耐克球鞋站定在我边上,江离神色自在地坐了下来。
他关心地看了一眼我,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让你早上多睡会,并不是让你早上迟到。”
我手托住下巴,蔫蔫地应着,“我今早四点多才睡过去的呢。”
“哦?”
“嗯。”
“因为……父母的事?”
“……是啊,似乎约好了下个礼拜就去签字离婚。昨晚为分财产的事闹到半夜,呵,要房子不要我。”
“……”
余光瞥到江离被我感染也是神色阴霾,我故意垂头丧气,在地上画着圈圈,“我真羡慕你呢,爸爸妈妈都在一起,回家有热乎乎的饭菜,不像我,回家只有干巴巴的泡面,他们都不要这个家了。”
大概是演的太过投入,我回想起我老娘嫁到美国后我打开家门面对的空无一人的冷清场景,也不禁心有戚戚,眼眶竟有些迷蒙。
我的生活,其实就和这个虚假的“简美达”一样,游离在正常生活之外,面对着很多的变化,孤独,挣扎,用愚蠢谎言包裹着自己,于是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又要月考了……最近还真没有开心的事发生呢。”我嘴里喃喃。
气氛僵滞,春日的午后弥漫着花一样的忧伤。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拿身边的男孩怎么样,心里正在唉声叹气时,他开口说,“我家附近有户人家今晚办宴会,听说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有邀请函,你要不要一起去?”
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竟会开口邀请我去什么宴会蹭吃蹭喝,我大喜过望,愣了愣然后无比肯定地点点头,却还是怯怯地小声问,“真的吗?我可以去吗?我们这种学生会不会被人家当做吃霸王餐的轰出去?”
江离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也是踟蹰了一下,不过还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去了再说,人家说不定不会跟我们计较。”
“嗯嗯,太好了,江离江离,你说这种晚宴会有什么好东西吃呢?我看到电视上在这种宴会里,女生都穿着很华丽的晚礼服,男生还穿燕尾服哦,还带着假面具,他们都喝酒不吃东西的,哈哈,到时候好东西都归我们的了。”
说真的,我对那种高档场合的宴会的印象大抵如此,身份显赫的男人女人都是交际场合的高手,优雅小声地交谈,轻轻碰杯,脸上挂着谁也看不穿的虚假的笑,那种场合就是一面镜子,照出浮华盛世的虚妄,给人不真实感。
我从没有见识过,对人兴致缺缺,对里面提供的食物,却颇有些好奇,何况还是白吃白喝的,吃起来会更香。
江离对我没见过世面的表现嗤笑了一下,说,“什么假面具,也不过有钱人家借着办晚宴的名字,给孩子办的相亲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好吃的东西比较多而已,海鲜应该都是现成空运过来的。”
他这话彻底勾起了我胃里的馋虫,我颇为严肃地看着江离,突然站起来,江离好奇喊住我,“你干嘛?”
“我去厕所把午饭吐出来,机会难得,今晚一定要横扫晚宴片甲不留。”
江离看着我忍俊不禁,眼里含着浓浓的笑意,嘴动了动,悄无声息吐了两个字。
“笨蛋。”
42咣咣咣
下午我思来想去,意识到今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想尽办好老谭交代的事,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必须要两人珠联璧合,我一个人□乏术,我还需要东子的帮助。
我发了个短信给东子,让他放学后紧紧纠缠江离,找各种借口跟着他磨着他,趁机到他家走一遭,今晚我们俩必须见机行事,再磨蹭下去就等着老谭的下岗通知书吧。
放学后我假装颠颠地跟着江离走,东子心领神会地追了上来,这家伙演技也了得,脸上的笑容足以把冰山融化,大概平时老跟三姑六婶混,多嘴起来十足讨厌,而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哎呦,我亲爱的兄弟姐妹,春光明媚的,这你俩下课后有什么活动呢啊?我靠,学校太压抑了,我们三出去聚餐吧。”
我和江离各怀鬼胎,谁都没理他。
东子像哈巴狗似的围着我俩转悠,疑神疑鬼地聒噪,“哎哎你们俩到底什么活动啊?奇怪奇怪,该不会你俩要出去约会?……你们俩好上了?”
“没有!”我和江离异口同声高声否认,江离的俊脸微微有些尴尬,难得音量有些高。
东子鲜活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嘻嘻笑得像个痞子,露出可爱的白白虎牙,“哎哟急什么?哥不是在开玩笑吗?不过也别不好意思,兄弟我这不不想当电灯泡吗?……不约会那最好,走走,吃饭去,不过说好的啊,今天你们俩请我,只此一回,你们就当接济阶级兄弟哈哈。”
我推波助澜地在边上适时问了句,“呀?你怎么穷成这样了啊?”
东子随即露出一张苦瓜脸,摇摇头叹气说,“我爸妈回乡下探亲去了,没人给我做饭,我那吃饭钱全扔魔兽点卡上了,哥节操又好,不爱低三下四到处借钱,只能骗一顿是一顿呗。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强?~~~~~~”
我无奈看着身边这个叉腰耸肩大笑的师弟东子,还有眼若寒星的帅哥江离,我不由想起少女时代时爱的看的一本日本动画片。
灌篮高手。
东子这会嚣张傻笑的样子就像极了笨蛋樱木花道,而江离,举手投足还真有几分流川枫的影子。
江离面无表情地听着,我用余光观察他,又装腔作势地摇头晃脑感叹,“可怜的人还真多啊。”
东子窜上窜下地跟在江离身边,馋着一张大大的笑脸问,“怎么样怎么样?发发善心请我吃饭吧?下回请你们吃大餐,我保证!!!”
江离始终不张口邀请,我小心瞄了一眼江离,肚子里撺掇着怎么把身边的傻小伙也搞进今晚的盛宴里,不料江离已经先淡淡开口说道,“想吃好的,就跟着我们吧。”
东子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兴奋地做了个“哦也”的动作。
我松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江离,真心的感受到这是个面冷心热的男孩,见我看他,江离无可奈何的朝我耸了一下肩,眉宇间竟有些调皮。
微风中那笑容里的青春气息太过强烈,让我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江离他家的位置有点偏僻,坐落在这个城市的风景区,不过这年头,有钱人就爱学穿山甲往山沟沟里钻,美其名曰“保护**”、“呼吸自由的空气”,联想到前段时间某神通广大的狗仔队甚至用远角镜头把人家名人白天做生孩子的闺房事都给拍下来,还用大号字分析哪部分是前戏,哪部分是事后烟阶段,我就发自肺腑地理解了富人们隐身山林享受宁静的愿望。
江离家所在的别墅区叫:玫瑰谷,是银都房产底下的精品别墅楼盘,因为地处城市最稀缺的地带,广告上吹嘘着是什么汲取了山野之精华的风水宝地,不过话说回来,天然的绿化屏障就是它最好的招牌,再加上银都房产开发楼盘的一贯优质品质,这个小区的大多数别墅甚至在开盘前就被迅速消化,业主大多为本城显赫,非富即贵,听楼市小灵通李放说,这动辄天文数字的房子,很多富人还得辗转托银都内部关系才能求到一套,眼都不眨一次性付清,让我们这些缩进裤腰带过按揭日子的小老百姓不得不摇头唏嘘。
走在这富贵高雅的地方,听着山林里此起彼伏的鸟叫声,我不由对江离家的财力暗暗做了个揣测。三人行中,我故作天真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时不时轻轻哇两声以体现我确实是个没啥见识的小女孩,东子倒是更直白,大声“哇哇”个不停,好像山林里突然蹦出了一只特大型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
“哇哇,我没看错吧,那是保时捷panamera.”
“哇哇哇,那是宾利那是宾利!!”
“哇哇哇哇,我看到XXX了,我刚看过她新上映的电影,天啊,她居然住这里!!!哇,她养的小白脸相当有看头嘛~~~~~”
我从来都知道东子是个多嘴的家伙,却不知道已经到了污染环境的地步,可是现在又不能端出师姐架子训斥他,想到晚上要干的事,顿时感到有些微的不放心。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星空辉映着城市万家灯火,江离家只有客厅亮着灯,正面落地窗对着窗外翠绿成片的竹子,远山赏心悦目的黛色在夜里有不一样的深色调,他将我和东子邀请进屋子,一室的冷清清,布置上是西式简约风,他的父母不在,也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
“他们已经先去宴会了,我妈的表妹要介绍给那家人认识。”江离倒水喝,一脸不以为然,“这个年纪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喜欢做媒婆。”
他说话的口气颇为老成,我对于那什么人家相亲的事兴致缺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其实眼睛早就悄无声息地打量起江家的四周,为了不出岔子,边试探地问,“哇,江离,你家好大呀,大到能开卡车,你妈妈打扫卫生该有多累啊。”
我给东子使了个眼色,东子忙接话咋咋呼呼道,“是啊我说江离公子爷,你家他妈的该请个保姆啊,我家那一百来平的房子他妈还请钟点工呢。”
江离兴许是被我那“大到能开卡车”的比喻噎住了,呛了口水,放下水杯耐心解释说,“本来有的,不过做事不利落,把我爸烫着了,被我妈炒了。”
我跟东子在他背后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窃喜。
放下书包,我们三个人就揣着一张邀请函步履忐忑的去奔赴晚宴吃霸王餐。
这小区空间挺大,夜色挡不住附近奢华的流光,我瞅着江离看似镇定的神色,东子却首先不能镇定了,语带担忧地问,“……哥们,我们真能去吗?我怎么觉得悬得慌呢,咱们这从里到外散发着穷光蛋的气息啊,待会会被别人当落水狗一样打出去吧?”
我也不无担心地看向江离。
明亮路灯下,江离眼里也流露出几分不确定,“去了再说吧。”他顿了顿,忽然狡黠地开玩笑说,“到时要真有人赶我们,我给你们俩掩护,你们捞上吃的就跑,可不能白跑这一趟。”
东子豪气万分地拍着胸脯,竖着大拇指自夸,“放心,哥们最擅长跑路了,保证抢了龙虾就跑,”他还热心地问我,“简美达你呢,跑的时候你拿什么?”
我想了想,很欠扁地答道,“很多龙虾。”
在我鬼马的回答下,因“能不能吃上霸王餐”而引发的忧虑被一扫而光,我仿佛又回到了能肆无忌惮做离谱的事的年纪,心里竟升腾起这样恍惚的错觉,好像此时此刻,自己真的只有十八岁。
不时有豪车穿行而过,灯光也亮了起来,有人声音乐声隐隐传来,等我们到了那户人家所在的别墅,我跟东子这两个没世面的,缓缓张开了嘴巴,花了几十秒才能消化我们眼前看到的景象。
被草地灯光照得通亮的草地上摆着长长的餐桌,雪白的餐布上放着浓郁的鲜花,在烛光的印衬下娇艳欲滴。
来宾们无不衣着光鲜,繁复华丽的礼服让妆容精致的女人们看起来更为耀眼,透明的香槟杯在她们手里也成了陪衬。
舞台上洋溢着轻快的小提琴声,混着轻笑声,在这清新的山间,别有一番韵味。
我和东子杵在原地面面相觑,低头打量了对方寒酸的校服,挪步不前。
我觉得我们不是很有可能被赶出来,我们是肯定会被赶出来。
江离倒是没有我们穷人的瑟缩,挺着腰板要进去,可刚走两步,回头见我和东子还跟竹竿似的戳在地上,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他皱了皱眉头。
“愣着干什么?走啊。”
我和东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江离见我们跟俩二楞站在门口,十分有碍风景,眉头皱的更深,我索性豁出去捅捅东子,趁着清幽的音乐声小声对他嘱咐,“进去吧,待会你趁机装肚子疼,要回他家上厕所,然后咱们见机行事,今晚好机会。”
于是我和东子朝江离嘻嘻一笑,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进去了,越是心虚,越发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其实紧张地心里在打鼓。
草地上的绅士淑女们见了我们这突兀的学生造型,无不侧目看来,不过也只是好奇了一秒,又各自回头攀谈。
在场众人随意走动,没有人核实我们几个“小孩”的身份,我和东子放松下来,本来就已经饥肠辘辘,于是首先冲向香喷喷的美食区。
江离在草地上找到了他的父母,他爸江远隆拄着拐杖,戴着眼镜,浑身上下透着股学者的儒雅劲,他妈倒是一副女强人的精干模样,远远看我和东子的眼神透着股锐利,看起来很有距离感,红唇一张,朝江离耳语了什么,江离面无表情的说了两句,朝我们走了过来。
用脚趾头猜我都能猜到他妈准是责怪他把我们俩带到这种场合来,所以江离不太高兴了。
江离冲我没事人似的笑了笑,我一时尴尬,只好谄媚地捧着已经挑好的食物盘子,凑到他面前说,“你饿了吧?给你给你,每样看起来都很好吃。”
“谢谢。”江离接过,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东子已经黏着餐桌不肯离开半步了,嘴里还小声哼着歌,我嗤笑了一下他的没出息,扫了眼四周各色的时尚美女,自惭形秽地地低下头挑蔬菜吃。
这几天酒喝多了,胃不太好,油腻的东西我也不敢碰,面对着一桌子的好东西,还真是觉得无福消受。
有一对中年妇女走到我旁边挑食物,停了下来聊八卦,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我说,她外孙看上谁没有?我干女儿为了今天晚上,光衣服就换了十几套。”
“哪晓得,今天来了那么多女孩子,总有一个看上眼的吧?不过据说挑的很,还不肯出来相亲,老太太被逼的没办法了……老人家也不容易,为了个外孙费那么大心思。”
两个女人在边上嘀嘀咕咕一阵,我回头下意识望了眼草地上打扮精致的女人们,心里腹诽着,有钱人还真以为自己皇亲国戚呢,学皇帝老子选秀搞对象,摆足了排场,真是可笑透顶。
我心里一阵鄙视。
而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突然手指了指别墅门口,“快看,他外孙出来了,他身边的女孩子是谁?”
“挺面熟,好像是市电视台台长的女儿。”
我循着她们的目光,边吃边转头看过去,下一秒,花椰菜到了喉咙忘了吞咽,生生噎住了。
我终于弄明白今天是谁家在相亲盛宴了。
我终于弄明白谁在以如此浩大的声势相亲了。
我发现我身上老是会发生匪夷所思的事,好像天倒了一盆狗血在我身上,从此以后我就常常遭受来自于生活的讽刺。
比如傅辰分手后看上了我表妹。
比如康子弦在向我表白遭到拒绝后,面向全市大张旗鼓的相亲找女人。
讽刺,天大的讽刺,我真应该就此被花椰菜噎死。
而就在我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时,他也同时看到了我。
他怔了一下,突然眼睛微微一眯,嘴巴说了什么,让边上的卷发美女莞尔了一下。
我们俩遥遥相望,我觉得我们俩同时咒骂了一声“**”。
43口口口
我脖子僵硬的转过头,嘴上机械的嚼着花椰菜,恨不得把这男人如同花椰菜一样嚼碎了,以泄我心头之恨。
照理说我不应该生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燃起了一把火,让我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又不能骂,所以我跟花椰菜杠上了,我使劲的吃它。
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已经走开,江离漫不经心地过来,瞥了眼我那不要命的吃相,捞起个蟹脚放到盘子里,问,“你很生气?”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江离也见过康子弦,我还编了一通谎话来解释我跟他的关系,只好“嗯”了一下。
“对不起。”他在我边上轻轻说,“我不知道是他在相亲,我还带你来……”
我偏头往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康子弦,而他看似正端着酒杯与美女寒暄,其实一双鹰眼正灼灼的盯着我看,我冲江离无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谁叫我表姐看上花花公子啊。大人们不是经常说一个成语来着,冤什么窄什么?”
“冤家路窄。”江离嗤笑一下,“你的语文学得可真好。”
我塞了个番茄进嘴,自嘲道,“是是,我的数学也很好。”
“我领教过了。”江离口气促狭。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而我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而好转。
“小离,过来一下。”不远处江离的母亲叫他,江离快步跟了过去,我收起笑容,刚一转头,又遇上康子弦紧追不放的目光,心里一阵厌恶,瞪着他,叉起花椰菜进嘴狠狠嚼着。
他的眼神时不时飘过来,我一不做二不休,端着盘子边吃边喝,堂而皇之眼不眨地看着他和美女谈情说爱,心里有点不想他好过。
卷发美女甜美大方,呱呱说个不停,康子弦时不时应一句,我看到他拿出手机发短信,之后抬眼看我,不一会,我就听到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这号码化成灰我都认识,短信内容是:到二楼来。
我挑挑眉,删了,继续低头吃我的,打算之后就跟东子干正事去。
东子吃得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涌动,江离一脸抱歉地过来告诉我他爸时间站得太长,受伤未愈的脚有些吃不消,他妈嘱咐他让他送他爸回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江离刚犹豫想说什么,他妈扶着面色开始发白的江远隆小声催促他过去,江离只好匆匆扔下一句,“我很快回来。”
之后就走了。
目视他离开的背影,我若有所思,盘算着该怎么办,这时康子弦的外婆万太君一身雍容的走出大门,笑容爽朗,身边前呼后拥几个中年男女,她礼貌笑笑,不时接上几句。
见着草地上的康子弦和他身边的窈窕佳人,老太太两眼一亮,颔首请客人自便,微笑走了上去。
见着老外婆,康子弦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一张扑克脸面无表情,谈了没两句,见外孙并不乐于攀谈,于是外婆转而亲切地与卷发美女寒暄,美女受宠若惊,腼着笑答话。
康子弦一直在看我,抿着唇绷着脸,估计是气我坏他相亲美事。
我们俩在用眼神暗战。
他身边的外婆是多精细的人,见他时不时往餐桌方向看,犀利的老眼也狐疑地望过来,我心一惊,慌忙转过身。
匆匆瞥我一眼,但愿老人家早就忘了我,这会也记不起来我是谁。
我绕着餐桌晃悠悠,贼头贼脑地看向草地右边,发现万太君在与江离她妈交谈,她妈的表妹匆匆迎了上去,眼睛时不时飘到康子弦身上去。
我往左一看,康子弦此刻正站在餐桌边,我的斜对面,夹了点沙拉进盘子里。
东子本来在餐桌角落边埋头狼吞虎咽,抬头见到康子弦,忘了咽下一嘴的肉,然后无措地望了我一眼,之后眼神一乱,他慌忙看向四周,似乎在寻觅什么人。
这家伙又成了惊弓之鸟,我想他是在找邓垅。
我也警觉起来,忿忿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康子弦,刚想抬脚上前带东子离开,不料,别墅门内出现的人高马大的邓垅已经抢先一步,阴戾的眼神望向这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
东子已经完全痴傻,呆呆望着气势汹汹的邓垅,恶魔压境一般,端着盘子的手已经不住发抖,我头皮发麻,快步上前要拦住他,邓垅已经口气不善地朝我开口,十足魔头样,“方警官,你和这位艾警官到我场子捣乱的事咱们改天抽时间算一算,至于现在,”他邪恶地瞟了一眼抖得跟筛子似的东子,笑了笑,“我要跟你这位艾警官算算账,你最好也别抽手,”见我做如临大敌状,他恍然大悟,“哦,方警官还不知道吧?你这位艾师弟输了八百万在我手上,还喜欢跟我玩捉迷藏,我邓某人正巧最近手头紧,不得不找你师弟要回我的钱,这没有错吧?”
邓垅天经地义的口气让人作呕,我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转头质问东子,“这……这是真的?你欠他钱?”
东子已经被打击得恹恹,憋着嘴好半天才困难的点点头,声音暗哑有了哭腔,“师姐救我,我一时糊涂,我哪知道越输越多,我……我……师姐救我……我没有钱还他……”
见东子那瘪三样,邓垅笑得像个餍足的猫咪,仿佛随时会张大口吞下到嘴的小老鼠。
自古今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东子没法还钱只能肉偿的命运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顿感无能为力,只能回头求助边上的康子弦,不料他好像聋了一般,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夹起花椰菜,又缓缓放到盘子里。
看来今晚的花椰菜都会进了我和这男人的肚子。
邓垅踩着时间点出现,让我不由直觉,这个男人才是幕后指使者。
看着面前男人们的邪恶嘴脸,我感到一阵反胃。
44叩叩叩
眼前的麻烦还得解决,我不能放任东子成了邓垅菜板上的五花肉,任他像个屠夫似的横着剁竖着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当没听到没看到,可是八百万对我这种平民百姓来说,实在是个天文数字,真不知道东子怎么输的。
我斜了眼脸色苍白自不量力的赌棍东子,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只好挺身挡在东子和邓垅中间,逼自己挤出个大大的笑脸,笑得像个低三下气的跳梁小丑。
我对邓垅说,“邓老板,今晚花好月圆的,你看还有公子爷在这大摆相亲宴,美女一串一串的,这说不定才子佳人待会就要谱上世纪恋曲了,咱们在这儿提什么钱呢?多俗气多伤气氛啊。”
邓垅“哦”了一声,眉眼扫了眼我身后的康子弦,嘴角微勾听我说话。
东子战战兢兢弯腰缩在我背后,像个养在深闺的娘们,我怎么觉得挡在他前面的我才像个男人,这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觉。
我说,“这事中间有点误会,这样吧,邓老板放我们东子一马,你也看出来了,这小子一穷二白的,身上刮不出一两油,跟这样的穷小子提钱简直有辱你邓老板的身份是不是?哈哈,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这样吧,邓老板生意人,平时少不得我们照应,以后用得上东子的地方尽管说。哎,这话说回来吧,东子这人缺点挺多,别看平时跟个软脚虾似的好欺负,其实牛脾气,要急起来跟人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不过邓老板你放心,东子为人绝对重情重义,我可以担保,以后邓老板的事他一定揣心上捂着,邓老板声名远扬,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巴不得跟你交个朋友哈哈哈。是不是啊东子?”
我夹熗带棒话里带话扯了一通,也不知道对来头不小的邓垅有没有效果,笑得肌肉都僵硬酸痛,捅了捅躲我身后吓得一个字都蹦不出的臭小子,让他也吭吭声附和一下,东子赶忙点头不迭,用哭腔应道,“是,是啊。垅哥你饶了我吧,咱们……有话好好说……”
邓垅笑了笑,那微笑的神情让看的人直觉天快要下冰雹了,地快要裂一个口子了,总之这种笑容带着威慑力,让人渗得慌。
邓垅开了口,却不像是对我和东子说话,“ken,我不习惯跟女人打交道,”他双手抱胸看向我,“还是强出头的女人。”
他的脸微微偏向康子弦,“ken,我的耐性有限,快点把你的女人弄走。”
我咬着牙又笑了笑,一字一句的反驳他,“你搞错了,我不是他的女人。”
邓垅走近我一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高大的身材太有压迫感,草地上巨大的影子逼了过来,我小鸡护雏的样子反倒可笑,他下巴点了点我身后的东子,“那你是谁的女人?这小子的?”
他这么一提,我静下心来分析了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我发觉我非得承认我是康子弦的人,我身后的蠢货才有救。
但愿邓垅能看在康子弦的面上,不粘他女人的兄弟。
我犹豫了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瞥了眼身后一直低头夹菜的悠闲男人,支支吾吾说,“我……我确确实实是他……女人,东子已经有未婚妻了,两人很快就要结婚了。”我郑重的说,“他是我兄弟。”
我但愿对面那危险男人听懂了我话里传达出的信息。
这大块头也不傻,果然我见他收敛起了嘴边的嘲意,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还有东子。
东子吓得不敢睁眼瞧他,弱的像个鹌鹑。
说鹌鹑都是赞美他。
根本就是个人人都能上去踩踏一脚的鹌鹑蛋。
“我在二楼等你。”
僵持间,身后邪恶声音的主人发话了,而后他快步走向别墅门口,在门口遇见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康子弦停下,与两人碰杯,而后他寒暄几句,回头用让人难以忽视的强烈眼神示意我最好听他的话,转身消失在门口。
小提琴的旋律曼妙轻盈,上流人士三三两两的耳语让人心烦透顶,弱肉强食的草坪上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处境的危急,我抢过东子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邓垅见我不动,挑挑眉,“你不上去吗?”
我怎么可能不去,倒是想好好会一会康子弦了,我的视线回头飘向某个方向,江离还没有回来,而她母亲正背对着我们热络的与万太君交谈,说笑个不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我安下心来,拍了拍东子的肩膀,算是给他定定心,眼睛却是不离开邓垅,说,“我马上回来。”
上楼梯的时候我招来了几个来宾追随的眼光,好在是无害的学生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力。
我在二楼书房找到了康子弦。
彼时他正靠在一张红木书桌前,面对房门,举着酒杯浅浅喝酒,像君临臣下的天子,一脸幽然地迎视着愤怒的我。
我完全没有心情观察赫赫有名的万太君家的书房,置身于这个地方,闻着浓浓的书墨香,火上浇油一般,诱发了我全身早就蠢蠢欲动的暴躁因子,我关上房门,不等他开口,戳着他劈头就是一顿乱骂。
我胸口起伏,咬着牙手戳着面色平静的他,“你!你!你!无耻卑鄙下流!……康子弦,你把这姓邓找来干嘛?啊?我问你,你想干嘛?”
我的嗓门不禁提了上来,“你们这帮有钱人为富不仁,你们拽什么?不就命好吗?你们凭什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蛇鼠一窝,你们全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我告诉你,楼下的要是敢动东子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你今天大可以安心相亲找女人,不过你记住了,惹毛了我,我方亮亮什么都干得出来,我非闹到你身败名裂不可……你不让我好过,休想我也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哼!!!!!”
等我飙完了一通,康子弦面色依旧波澜不惊,黑色的眼珠子深沉不见底,对比我这个带刺的刺猬,他的反应实在算得上是冷静。
我一下子觉得很不公平,我的心里现在掺着陈醋、火星子还有一堆辣人的芥末,他倒好,简直跟之前的那个康子弦判若两人,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男人抽身的速度真是令人咋舌的快,我下意识懊恼。
“说完了?”他冷冷问。
我气鼓鼓得背对着他,嗤笑了一下,用凉薄的声音说道,“哪有,我还有一堆祝福的话没送给你康大少呢。”
“我希望你最好积点德,人行善了,才能有好姻缘。要不然,你就是搞个再大的相亲盛宴,也是白费一场。”
我甩手要走,不料右手突然被抓住,然后身后那双大手将我用力一拉,我就跟个小鸡似的被扯进了他怀里。
康子弦手环住我,把我困在他的呼吸之间,我有些慌乱,拼命挣扎,“喂,姓康的,你干嘛?”
他英俊的脸此时在我眼前放大,他的身后是一整片的夜空,有音符在夜空下漂浮,却让人无心欣赏。
康子弦低头笑了笑,开始说话了。
“我不想干嘛,我虽然喜欢带刺的玫瑰,可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把全身的刺收一收,好好听我说话。”
“喂!”我还是不肯安静。
“嘘!”他的食指带着属于他的温度,点了点我的唇,因为那异样的靠近,睁大眼沉默了。
他欣慰一笑,“这样才乖。”
“我要声明一点,Martin的出现和我无关,今晚的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意外,”他停了停,漂亮的眼睛认真看我,“而你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你看,你现在像个舞着爪子的猫咪,我想我没必要再找Martin来为我添麻烦。”
我刚要张口还嘴,他又决绝的把食指贴在我嘴唇上,“嘘”了一声。
“你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不如让我说话。”
“如果我说今晚的一切都是老人家的安排,我完全不知道,你信不信?”
我坚定的摇摇头。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却笑得让我头晕目眩,我觉得他又要来一出美男计了。
他笑完露出苦恼的表情,“你看,我确实很麻烦,你不相信我。现在又来个东子,我更麻烦了。”
我气呼呼瞪着他,不知不觉心又软成一滩水了。
我刚要自责自己的孬种行为,他嘴角勾起个弧度,每当他这样笑,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有个坏点子。
他揪着眉头问,“方亮亮,我相亲,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怔忪了一下,坚定的毅然决然的摇摇头,势要粉碎他自我良好的遐想。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很正经的说,“如果你承认自己在吃醋,我就答应你帮东子。”
我楞在那里迟疑了好半天,深深的被他抛出来的诱饵打动了,只要承认,只要承认……东子的菊花就安全无虞了。
但是面前男人邪恶的嘴脸实在是太可恶了,实在是令人发指的可恶。
我凝望天空一会,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亲爱的,在印度,点头意味着NO,所以你是YES还是NO呢,我糊涂了。”
康子弦一脸欠揍的笑眯眯装傻。
我恼羞成怒脸讪红,一把推开他,破口大骂,“他妈的我吃了行了吧?我忿忿指着他,“他妈的相亲在先的人明明是你,还得寸进尺倒逼宫,我……我,算我方亮亮倒了八辈子霉!!!!!”
我跺跺脚开门出去,没想到刚走出门,就看到走廊上那一脸威仪的老太太向我慢慢走来。
霎时我觉得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