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的黄昏》(13/02/08,56L)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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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林的黄昏》(13/02/08,5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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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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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对了。”宁茹凑近了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说,“你那一剑是对的,因为在武学中,还有远比‘优先防御’更重要的原则。”
“哦?是什么?”
“就是要赢!”
“啊?”独孤羊没料到这就是答案,“比武求胜,这难道不是废话么……”
“正因为是废话,它才是真理。”
“可是本门剑法中……”
“小师妹,永远记着,”宁茹说着把柴刀剁在了木头上,“不要以为十三剑门的剑法,就只是本门前辈使过的剑法;相反——凡是从你手中使出的,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说罢宁茹神气地看着独孤羊,双手叉腰,两眼放光,仿佛为自己这句话颇得意。这一刻的她给独孤羊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青春时代怀抱着当“大女侠”梦想的宁茹,怎么也想不到日后由于独孤羊的原因,自己劈柴时说的这句话竟成为了千古流传的名言。

趁独孤羊呆立着若有所思之时,宁茹把一锭银子砸在她胸口:“以平常的剑法来说,你输了,下山买酒去,我请客。”
宁茹坚持酒钱该由自己出,这不仅是出于她爽快的性格,也是因为严格地说其实是宁茹输了。输赢的规则并非仅“我生敌死为上胜”这一条,弱势之下与敌共死,为下胜;强势之下被逼平,为败。

独孤羊已有很久没下过山了,回来时竟迷了路,坐在一棵树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刮来的海风把她冻醒。天已经黑了,她赶紧往山上赶。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的人,她认出是武幽。

“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四师姐要我去买酒。”
“最近两年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独孤羊替宁茹说了几句好话,武幽也不再埋怨,带着她抄近路往回赶。武幽不想回去得太迟,让独孤羊看到父亲在夜里舞剑。可是乌云遮住了月亮,不多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到家门时已经是深夜,偏偏这一夜父亲没有出来,武幽松了一口气。
他把独孤羊送回去,自己也回房睡下。

武幽睡不着,每夜看父亲练剑的习惯已经搅乱了他的作息规律。今夜父亲缺席了,但他心头的恐惧却没有消失:是什么使得父亲着魔一般地梦游练剑?更令他恐惧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
于是武幽翻身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在屋里一口气刺完父亲每夜练习的剑法。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

想到这里,武幽的心头浮现出独孤羊反刺宁茹的那一剑:这分明也是父亲夜间所练习的剑法。独孤羊恐怕是看了自己画的剑谱了,唉,再没有比一知半解的武学更有害的了。他心里有些许愧疚,觉得是自己把独孤羊牵扯进来的。但他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独孤羊已经看过剑谱了——再没有比试图忘记已有的知识更愚蠢的了。

不过,这一定是坏事吗?追求更高的力量,这难道是恶吗?
不周山或许会这样认为吧。哼,难道不周山不正是最强者么?难道不正因为它是最强力者,才有权规定善恶的尺度吗?再没有比通过弱化他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更丑陋的了;相比之下,高举叛旗恐怕算得上是最诚实的义行了吧。

诚实?不周山似乎也不认为诚实是美德。诚实太骄傲了,又有谁配享受如此的特权呢……
月光从窗口泻进屋子,照耀着他的瞳孔。屋外是崇高的夜。他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收入鞘中。
如若强力与诚实即是恶,那就恶到底吧。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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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独孤羊正独自练剑。武幽朝她走来,二话不说拔剑和她对练,在绕过她身侧时他轻声说道:“你看过我画的剑谱了。”
独孤羊手中的剑停滞在了空中,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我想把整套剑法教给你。”
“……大师兄?你说什么?”独孤羊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我说,你应当学完这一整套剑法。”武幽把剑垂了下来,眼神严肃而充满期待,他把坚定的目光直视进独孤羊难以置信的眼睛,“是的,你没有听错,你要我重复几遍都可以:我想传授你这一整套剑法。”

独孤羊知道门徒间私自传授功夫是不被允许的,可是她又不想拒绝大师兄。这时似乎有脚步声靠近了。
“今天晚上我不会睡觉,如果你答应,就来我门前吧。”武幽说完,紧握了握她的手,就从另一条路走了。

独孤羊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木头做的一样,动弹不得。这时宁茹从墙后走出来,眯着眼睛瞧着她,满脸狡猾的表情。

“师姐,刚才师兄是在指点我武功……”独孤羊刚想开口澄清些什么,就觉得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好像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不过,武幽说要私下传授她剑术,难道不的确是一个秘密吗?

这副窘迫的模样,立刻让宁茹大笑起来,问她和大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宁茹故意逗她问她脸怎么红了,急得独孤羊拿剑鞘去削她,然后两个丫头就一边闹着一边离去了。

深夜,武幽坐在床沿上。他已经习惯了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他把自己的休息时间调到晚饭之后,并在子夜时分准时醒来。这样他如果梦游了,师兄弟们就会察觉到这一异状,并告诉他,而不会如父亲那样在不自知的状态下夜间梦游。

武幽知道:他还没有力量祛除这颠倒了梦境与现实的诅咒,但至少能够发现它的秘密,识破它。“我若也病倒在这凶险的梦境里……”武幽在每个黄昏闭眼入睡之前都在想,“起码要看着自己,哪怕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就这样,在这武林的黄昏,这个年轻的男人每日与夕阳一同睡下。他精神高涨,一连好些天都是这样,他从未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如此旺盛而冷峻的激情所占据。但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赌博;与其说是拼杀,不如说是在等待命运彻底的判决,并时刻准备着迎接它,直视它。每一次阖眼,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万幸的是,从师弟们的口中他从未听说自己梦游的事。

看来学习剑法是安全的,父亲梦游一定另有原因。

接下来,便可以在醒着的时候把父亲梦里的剑法传给独孤羊,就看她是否愿意学了。

唯有如此,独孤羊才能在师徒二人皆是完全自觉的状态下学习此剑法,她在使用它时才不会有危险。父亲的性情变化若不是练剑时被心魔所摄之故,那就是当天夜探不周山时中了迷障——若如此则是最可怕的灾难,自盟主总坛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违抗不周山的意志。
入梦容易醒梦难。他不能打破父亲的梦境,因为人所执的梦一旦破裂,后果无人能够预料。
子夜时分。武幽已下定决心:如果独孤羊顺利地学成了剑法,他就离开她,带着父亲去不周山寻访祛除这梦魇的办法,甚至永远不再回来;如果在此之前灾难降临到了十三剑门头上,他则要保护独孤羊出去,让她好好地活着。因为独孤羊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纷争与她无关。

这时响起了轻叩窗棂的声音,独孤羊来了。
武幽低声问:“你决定要学么?”
独孤羊正视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武幽只是简短地说:“跟我来。”

他们走到两仪角的尽头,十三剑门的背后。到此已无路,只有一块巨石横于崖上,异常险峻。即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在此练剑,因为这里是武学中的绝境。习武之人皆知,自从拔剑而出的那一瞬,就不再仅是人练剑,同时亦是剑练人。地势和环境对人的心性有巨大的影响,在崖边练功是最凶险的,练至深处人会有强烈的纵身而下的心念。

武幽说:“相传三百年前,我们十三剑门祖师与人比武争夺天下第一,却一招落败被废去一根手指。败北之后他行至此处,每日于石上潜心悟道,十年悟出第七式剑法。待重新下山,却听闻老对手刚刚亡故的噩耗;失意之下返回此地,创立七剑门之后不久辞世。而后风雨三百年,经历代前辈的努力将七剑增补至十三剑,终成今日十三剑门。”
“嗯。”独孤羊心里有些紧张。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传给你本门剑法第十三式。”

独孤羊没有说话。
“你一定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此地,为什么偏偏是你。”
独孤羊沉默着点点头。
“其中的原委,我一时还无法对你详说。但我答应你,在你练成剑法的那一天一定告诉你。”
独孤羊睁着大眼睛高兴地点头。

武幽看着她的脸,他知道这是一个对世界还没有多少经历的傻孩子的神态。她原本可以平凡地生,平静地死,就像春天抽芽、秋天凋落的叶子那样永恒往复。可是却是自己把她带入十三剑门,她误学的是自己画下的剑谱,此刻也正是自己把独孤羊带进了这个特殊的命运。

独孤羊终究躲不过武林,但反过来,武林是否也终究躲不过她呢?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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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武幽闭上眼睛。

又一阵海雾飘过,如洁白的袍子罩住了整座崖壁,皎白的月亮变得模糊不清了。武幽右手上的剑锋悄然划开了白雾,重复着父亲每夜操练的剑法。独孤羊在一旁屏息凝视,就像自己曾旁观父亲练剑时那样。

武幽刚开始舞剑,便发现自己的招式虽与父亲的一模一样,但似乎已不是父亲的剑法。武幽演示完毕后就轮到独孤羊了。独孤羊早就观赏过他画的那些舞剑的小人儿,于是很快就记住了剑法的各种姿势,照着大师兄刚才的路数舞剑。

武幽发现,独孤羊的一招一式虽然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却已然不是自己刚才的剑法!他紧张地盯着她的每一挪步、每一刺杀,却挑不出任何相异之处。

在这谜一般的剑法面前,武幽又一次微微地战栗。待到独孤羊演练完毕收剑入鞘,他还呆立在那里。

独孤羊高兴地问他:“怎么发呆了呀?”

武幽笑了笑:“没有……没有呀。”

他们坐下来看天上的月亮。三个月前刚到雾关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晚上并排坐着聊天,高兴起来甚至会手舞足蹈——那时候武幽就说,若是让旁人看到了,肯定以为他们是两个举行节庆的蛮人。后来两个人仍经常坐在一起,却渐渐不再说话,武幽又说,别人看了肯定以为这是野蛮人在举行另一种比较高级的仪式。

独孤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一直记着。

过了片刻,他们各自回去睡觉。武幽躺下后反复地思量,觉得自己低估了这套剑法:为什么不同的人使出它竟会如此地不同?

从那天起,独孤羊竟变得越发精力充沛,白天和师兄弟们一起练功,她的剑艺也突飞猛进。每晚她和武幽去后山练剑,令独孤羊倍感神奇的是,练习这套剑法竟使她心情舒畅,好像所有烦恼都在三尺剑刃上排尽了。可是武幽却迟迟不肯同意由入门的招式练习改为对练:

“这套剑法我尚未完全参透,对练可能会有危险。”

独孤羊第一次看见犹疑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但就练习这套剑法竟能排解烦劳,令人心情舒畅看来,可以确定这绝不是邪招异法,而是远比十三剑门更高的武学。剑中的玄妙、神秘和令人畏惧的一面渐渐消散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武幽也不再费心琢磨为何不同的人使相同的招式居然会如此不同。更好的兆头是:父亲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梦游了。

武幽对未来满怀信心,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独孤羊。

即便这套剑法是邪道又能怎样?世间何为正,何为邪?

至于武幽当时是如何思考正邪之分,我们已不得而知。但他传授独孤羊剑法的初衷只是希望如果灾难降临,她能活下去,第十三剑也能活下去。

如果独孤羊能带着第十三剑活在世间,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憾了。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她而言,究竟算她的什么人。

他又想成为她的什么人呢?

尽管独孤羊还处在分不清友谊和爱情的年纪,武幽却已二十二岁了,但他却从未言及过他们共同的未来。仅用当时形势危急是解释不了这一点的。诚然爱情的花朵不适合暴雨将临之前的沉闷空气,但在漫长的武林史上,仍有些原本平凡的花朵却正因暴雨的灌溉而盛开得更从容、更璀璨。可惜武幽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始终藏着隐隐的惭愧,令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获得如此的幸福。当师兄弟拿他们开玩笑时,武幽却总是显得忧虑。

“我真的适合吗?”关于此,他只在和最要好的三师弟单独聊天时主动提起过一次。

“要是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小师妹,那就去追老四吧?”老三说着,狡猾地扬起了眉毛。

“不,我说的是……我适合做丈夫和父亲吗?”

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大多武林史家都不愿谈论这些,这既是出自历史学家们(他们是老人之中的最老者)的体面与矜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那不是历史,只是个人情感罢了。”我问他们究竟什么是历史,他们回答:“历史只记载永恒。”的确如此——历史记载的不是过去,而是永恒。

但就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的问题,后世的武林史家曾召开过数次大会,激辩不休。直到第四次武林史学大会上,当轮到只顾睡觉的历史学家卞先生发表高见时,由于他根本没听同行们之前的发言,只好张口就来:

“令人幸福的武学就是正道,令人痛苦的武学就是邪道!”

这一语惊四座的发言获得了一致的赞成,成为了区分正邪的标准,却在数十年后被卞先生的高徒木先生所质疑:“习武的终极阶段,就是去做痛苦的独孤求败,而非快乐的无名小卒,难道一切武学都是邪道吗?”

于是乎,此问无穷矣。

或许木先生说的是对的,或许习武本身就已经入了“邪道”吧。幸好荒诞的问题并不是没有答案的,它有着荒诞的答案——

无数人曾询问习武之人:“你幸福吗?”

直到某位白大侠终结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强大的!”

盯着历史凝望的人时常会陷入一种幻觉:仿佛整个历史是一条衰朽、年迈而残暴的蛇,它用冰冷的智慧引诱着一代代人炽热的激情,又把这些热情无一例外地挫败在血泪里。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些注定要湮灭的热情最终完成了历史,正是这转瞬即逝的生命中迸发出的火光照耀着永恒。

无论是武幽还是独孤羊,当他们还在海雾中练剑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迷雾中裹挟着的命运,已经越逼越近。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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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持剑的匠人

1

武幽曾夜复一夜地观看父亲练剑,如今想来,这不见天日的梦里竟从未有过丝毫的消沉颓丧。茫茫夜空下,他的身上时刻都闪耀着更高的生命,更充沛的力量,仿佛这可怕的恶疾对父亲而言竟是更伟大的健康。这与白天里他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多么不一样呀!但也许梦游中的父亲比白天的更真实:他真正需要的难道正是黑暗、死寂、偏僻、沉醉,因为只有在仅属于他的黑夜里,才有仅为他盛开的朝霞?自从武幽和独孤羊夜起练剑的那晚起,他就再也没有梦游过,就像敞亮的白昼在他的生命里渐渐占据了上风,把一切黑暗逼回了角落。武幽对父亲放心了许多,但偶尔又觉得这与他和独孤羊开始练剑有关:恢复平静睡眠的父亲就如一颗黯淡下去、不再燃烧的明星,它在另一颗星升起之时悄然沉寂了。

父亲睡得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每天要睡五、六个时辰之久,就像要把之前梦中的劳累都补上似的。他的呼吸日渐平缓,性情也变得温和,甚至近乎木讷。十三剑门众弟子都为师父的变化而高兴,可是有一天,师父不见了。

据记载,之前六次使出最后一剑的人都病殁于绝招出现后的一年之内,就好像在这一剑中耗尽了毕生的余力。武渊却遭遇了另一种不同的劫数,他留给后世史家的不是病榻上的死亡,而是一道背影、一个谜团:梦真的停息了吗?它可能停息吗?抑或这一剑就像一团火,点燃了便永不熄灭,直到最后的焰苗逆攻向自己。父亲留下的只有这套剑法,重重疑云之中只有它如此简洁有力,清晰透明。

但若这剑法就是答案,那什么才是问题?

人们搜遍了周围所有的地带也找不到师父的踪迹。于是大家同意武幽的看法: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声张比较好,一则说不定师父会回来;二来十三剑门掌门无故出走,是震动武林的大事,不可轻举妄动。于是身为大师兄,又是掌门之子的武幽就安排好了门派中的大小事宜,准备一个人下山去找父亲。
大家问他怎么找,他只说他知道自己能找到。

武幽显得很镇定,就像很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似的。他说这一走大概要半年,二师弟向来忠厚沉稳,十三剑门里的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给他吧。
二师弟言辞木讷,只“嗯”了一声,让他放心。
他临走时,三师弟叮嘱他说:“打不过了就溜。”
四师妹说:“别打架惹事,遇上敌人就溜。”

武幽知道大伙儿是担心他那要强的性格和愿意接受一切决斗挑战的自尊心。但他还是觉得很丧气,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打不过别人?最后他来到小师妹独孤羊面前,低声说:“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出事了,你别管。溜。”

就这样武幽独自一人下山去寻他父亲,四、五个时辰后天刚黑时,忽然有人闯进门来,是武幽。
众人心想:这溜得也太快了吧。

“山下到处都知道了。消息是从不周山传出来的,看看吧。”武幽说罢把一张画像铺在桌上的灯旁,竟是不周山的通缉令:武渊已被判为魔道,要求捉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周山虽权倾天下,其统治手段却极少建立在武力上,而是凭借高超的眼光和微妙的技巧,尽可能少地直接干涉武林事务,从未如此急促地下令捉拿某人。更为蹊跷的是:不周山根本没有时间知道武渊失踪的事情。算起来,不周山几乎是在武渊刚刚失踪的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这又如何合常理?

十余位师兄弟都同意武幽的看法:十三剑门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这次不周山直截了当地瞄准了他们的掌门,再强大的门派也无法与不周山对抗。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后,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而不周山呢?武幽仰躺在床上,像要把目光穿透屋顶上的瓦:它是强大的,但世间有不朽的强大吗?此番它竟如此仓促地下令通缉父亲……不周山,难道这也是你的危机吗?

众师兄弟推举武幽代行父亲的掌门职务,既是临危受命,他当然决不推辞。从他此时的神情中,独孤羊仿佛又看到了隆冬的客栈里,那个曾笔直地站在黑白判官面前不肯把目光移开示弱半步的青年。

或许武幽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越强的对手就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这样的人难道在出生时就是带着剑来到这个世界的吗?武幽并非要去做一名剑客,他是剑客:生于此,难道有一天……也会死于此吗?
真不吉利呀!独孤羊皱皱眉头,驱散了这样的想法。

武幽只说了两句话:“如果害怕的话,现在就下山吧;连师父都走了,你们此时离开也没有什么耻辱的。”见十二位师弟师妹中无一人离去,他便说:“那就一律照旧吧。”
江湖中人皆感叹:十三剑门就要大难临头了,命运无常。

但两仪角上却毫无慌乱之气象,日出练功,日落休息。到了每半年一次的下山游玩的日子,众位师兄弟们风风光光地下山转了一圈。
江湖中人又皆感叹:十三剑门气数未尽,纵使不周山也未能压倒。

人们的同情心渐渐倒向了十三剑门这一边,更有人暗地里说:上次就连黑白判官也未能抓住武幽,看来不周山也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在武幽操持十三剑门的这段日子里,整个门派反而如同大病初愈。武幽本人也感到,现在的自己较之从前更精神高昂,这或许就是持续的压力令生命焕发出的力量吧。

二师弟提议,师父出走的事情要不要向不周山解释下?武幽拒绝了:“既然不周山要抓的只是我父亲一人,父亲也已出走,此事与现在的十三剑门何干?”
二师弟说,如果不去请罪也无妨,但若连起码的解释都没有,恐怕会触怒不周山。
武幽沉默了,以示不予考虑。

要他去向这座吞没了他的母亲,又通缉他的父亲的盟主总坛负荆请罪?他宁可杀上山去,以求一死吧。
武幽从小就觉得,不周山就是一座坟墓;既然历代盟主都死在里面,整座不周山难道不就是武林的帝王陵吗?

古代皇帝中,有人喜欢让生前宠爱的女人给自己陪葬,有人则发誓要令自己的劲敌给自己陪葬。前者被称为昏君,后者则是暴君。其实两者是一样的:对于后一种人而言,如果死后就没有了战争、对手、对征服和力量的渴望,那么阴间的世界该有多无聊啊!

不知道不周山中,每一位盟主死去时又会有什么陪葬?
我的母亲呢?
我呢?
——为什么这么问?对于不周山我只有厌恶……难道有一天,我也要统治武林吗?
若真有那一天的话,恐怕我会迫不及待地宣布解散不周山吧。
tdy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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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楼主
tdy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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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完呢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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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日练功时武幽的剑断裂了,得下山做一柄新的。他在山脚下的小镇上没能找到铁匠,却遇见了一个新来的怪木匠,把自己的东西毁了又重做,更奇怪的是那人竟认出了武幽的身份。闲聊几句,方知是早已隐匿江湖的墨家巨子,已在此等他多日了。墨家虽几已消亡,但残存的门人仍以天下和平为己任,此次前来,是想劝武幽不要与不周山冲突。

“您一定认为我们是在以卵击石吧。”武幽说。

“非也,非也。”奇怪的是,这位老人却没有以不周山的实力来吓阻他。

“世人皆以为你不是不周山的对手,我们墨家却不这么想。在没有武林的时候,就已有我们墨家;将来有一天武林会消亡,墨家也将作为见证人留在世上。不周山的光芒虽烈,却是日暮西山的残阳,已经露出了血色;少侠却是东升的晨星,就要迎来明天的朝霞,”墨家巨子说道,“可是我依然要请君三思:打败不周山之后又当如何?今日天下之大容得下不周山,容得下十三剑门;待到少侠击倒不周山,登上武林之巅,武林又怎能容纳下你一个人的渴望?当普天之下再无对手,恐怕也就是你陨落的时刻吧。”

“世人都以为自己是在为胜利而战,其实不过是为满足战争的欲望。”武幽说道,“前辈,您是想向我启发这个道理吗?”

墨家巨子摆摆手:“武林纷争,不就像是把木工活做了又毁掉吗?”

“哦?那您毁了它又何必重做呢?”武幽恭敬却坚决地反问道,“难道墨家主张的和平,就是委曲求全,让历史停滞在不周山的统治下吗?”

老者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没有答话。

武幽还告诉他:十三剑门不会因为武渊掌门的事放弃角逐新盟主,劳烦墨家巨子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临别时,老人送给武幽一柄木剑。

武幽辞别了墨家巨子,看着掌心握着的木剑,心中却悲哀起来:“这位老人的话字字在理!可是墨家机关术失传之后,竟沦落至此,让伟大的智慧沾染了苍老的灰色,丧失了行动的力量。而我呢?是高声宣布‘这个将杀死那个’,并在慷慨斗争中赌上全部的名誉;还是在不周山沉默的暴力下,不失尊严地饮下冷峻的死亡?父亲,千万不要被抓住,也千万不要回来啊——起码在我统治不周山之前,不要回来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武幽迎着夕阳踏上回两仪角的路。

本是下山铸剑,却得了一把木剑;武幽觉得自己不需要用它来保护,这样的东西在他生命中反而只会成为累赘。

“还是送给咱们的木匠,希望能佑护她吧。”

从那天起,独孤羊就带着这柄木剑,至死都没有离开过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周山的猎捕对象似乎仅限定在武渊身上,而与十三剑门无关。武幽心里虽焦急父亲的下落,却早已放弃了寻找。既然不周山要抓父亲,那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门派中出现了被通缉之人,不仅不谢罪,还放出话去宣布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这已是公然在向不周山挑战。不过,既然是不周山把他逼上了这条路,就绝无退缩的道理。他要在十三剑门的诸位弟子中决胜出最强者,然后代表整个门派去争夺盟主之位。

若进了不周山,就再也不能出来,直到死——死后也葬在里面。

同门弟子朝夕相处,对相互的剑法修为自然已非常了解。所以比武在数个回合中就分出胜负。本来大师兄武幽比四师姐宁茹的武功更高,这一回却出人意料地败给了她。事后武幽告诉独孤羊,他在与宁茹对阵时曾出现晕眩,恐是夜起练剑所致,所以独孤羊练习这套剑法时要注意身体。

更令众人惊诧的是,最终与宁茹对决的竟然是入门最晚的独孤羊。虽然小师妹近来剑艺突飞猛进,但能连续打败几位师兄并与四师姐对阵,实乃出人意料。

武幽看出:尽管独孤羊看上去用的是十三剑门的剑法,但每夜所练剑招的那股气魄却隐约可见。小师妹已经达到人剑合一之境,在这样的境界下纵然是粗陋的剑法也能以弱胜强。

武幽刻意地敛藏了自己的剑气,反而导致一时晕眩被宁茹打败。而独孤羊没有这样,很快,四师姐就败给了她。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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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独孤羊将以十三剑门之名出战,争夺不周山的权力。

武幽隐约觉得事情已经失控了。这不见得是好事,但他并未加以阻止。当初既然说了要以比武推举武林大会的人选,那么就应该言出必行,让独孤羊去。

此后的每天,武幽都和独孤羊一起练剑。他们心里头知道: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一天,独孤羊忽然说:“如果你不想我去做盟主,我就不去。”
“即便你去参加比武,也很难夺得天下第一的。”
“我是问,你想不想我去。”
“你若真得了天下第一,就是你的命。除非有人打败你。”
“为什么?”
“因为……选盟主的事,从来都是命中注定。”武幽闭起眼睛。

独孤羊很想问武幽,如果她真的去了不周山,他会不会惦记她。就在这时武幽说:“如果你去了,我会记住你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满怀高兴。
武幽的脸上却浮出了愁云:当年父亲也曾对母亲说过同样的话么?

从此独孤羊练功更加勤奋了。况且大师兄和四师姐都一心一意帮助她,也渐渐打消了其余几位师兄对她能力的怀疑。在十三剑门最为薄弱的时期,这些年轻人承受着来自不周山的巨大压力,不仅没有慌乱,反而为力争下任盟主之位空前团结。

再过十天就要举派前去参加武林大会,如今又轮到独孤羊和武幽去守山门。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和大师兄一起去雾关。
她其实很早就默默地盼着这一天,盼着和大师兄一起回雾关的小木屋,可是武幽却在那天早晨突然病倒了。
宁茹说:“我陪你去。”

众位师兄弟让她们放心,说他们会照顾好大师兄。
独孤羊还在踌躇着想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这时旁边的宁茹一下子把她拉走了。下山的路上她还在调侃小师妹:“这才一天不见,你就这么舍不得呀?”

独孤羊只是痴痴地笑了笑。
宁茹喜欢的就是独孤羊这样的笑。她对独孤羊说,你笑起来很像一尊菩萨。尽管独孤羊总觉得自己笑起来痴痴的——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真的像菩萨,恐怕是出于她从小和佛像玩耍的原因吧。

独孤羊把自己教大师兄做木雕的事悄悄地告诉了宁茹,还把那些藏在雾关的小木人拿给她看。宁茹却对那些石头人更感兴趣,尽管它们雕刻得很古怪,一点都不漂亮。
“石头人是大师兄雕的。”独孤羊说。
宁茹聚精会神地端详了石雕很久。她说,她反而觉得,相比独孤羊做的小木人,未经加工的石头人虽然不伦不类,但粗糙石质表面却透着一股古朴之气。

时隔数月,当独孤羊再次看到这些石人竟也有同感。仿佛这些石头人正在挣脱它赖以存在的质料,它们的生命就像是从石头中长出来的,石人的缄默之下似乎涌动着数不尽的潜流。或许武幽真的在雕塑上有天赋?她想起之前自己说他做雕刻时就像是在使剑,而武幽说既然她能看出是在使剑,就已经入门了。

或许所谓“入门”,就是能从一种技艺中看到另一种吧。
独孤羊没有多想。那一夜的雾气特别浓,湿闷的空气让人睡不着觉,于是她们就坐着聊了一整夜。

“这次武林大会你有信心打赢么?”宁茹问。
独孤羊沉默不语。武林大会上高手云集,三百年来,近半数的武林盟主都出自十三剑门。此次盟主之位原本是武渊掌门的囊中之物,可是他的失踪使得形势变得扑朔迷离了。

“我对你有信心。”
“为什么?”独孤羊问。
“有信心就是有信心。”宁茹说。
她们不再说话,坐下看日出。

很多年后,老去的独孤羊曾回忆道:当宁茹说“有信心就是有信心”时她非常幸福,因为在那一刻她知道宁茹是幸福的。对于年轻人而言,今后的时间不是一条流逝中的河,而是一片广袤的供她们驰骋的草原;当老人陷入回忆,就像陷入冬天,那些可爱的蹄印已经相互重叠、分岔、辨认不清了。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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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几天之后,十三剑门众人北上不周山,去参加七年一度的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比武。一路上马车沉闷的颠簸声,被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冲淡了。

行了上百里路后,听镇子上的人说十三剑门派出的是一个黄毛丫头。独孤羊撅撅嘴巴,表示对这种称呼不予理会。

又过了几百里的路程,就有街边茶水铺的人说,这次去比武的是排行第四的“巾帼英雄大女侠宁茹”。别的不要紧,这么长的头衔着实让宁茹在同门面前得意了一阵子。

又走了很远的路后,居然有传闻说这些都是武幽放出的风,真正的人选当然还是他自己:一来武渊失踪一案至今未解,二来其母也在不周山,而武幽从未上山觐见。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更迫切地需要做盟主的人吗?

武幽感到哭笑不得,他的病还丝毫没有好转。虽然走路没有问题,但若是上阵比武一定会实力大减,更何谈争夺天下第一。“不过,他们似乎还真的说中了些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上山觐见母亲,难道真是因为我心中有更大的野心吗?”

武幽从小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征服不周山!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还只是因为他看不惯这装神弄鬼、神神秘秘的作风。或许两种原因都有吧?可是,假若当年母亲不是为权力和十三剑门的荣誉,而是为钱财离开他和父亲,自己会不会从小立志做世上最大的大财主呢?哈哈,真荒唐啊。想到这里武幽不禁咧嘴笑了,马车颠簸得他很是难受,不多时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不周山下时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向北远眺,那座灰蒙蒙的、兀立在莽苍荒原中的大山就是不周山。

武幽悄悄地叮嘱独孤羊:遇到厉害的角色时就用第十三剑,不可手软。

独孤羊说,好。我打不过了,就用你教我的那个厉害的剑法。

武幽摇摇头:等你打不过了再用,已经迟了。

独孤羊点头说,好。那我一旦落于下风就用。

武幽又摇摇头:必须三招之内就用,这里没人是你打得过的。

说罢他又昏睡过去。自从来到不周山脚下,他的病情更加重了。三师弟通晓医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叮嘱他多加休息。

武幽不语,半晌后只低声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呢。”

用来决出盟主的比武场是一座伤痕累累的石台,剑痕、掌印随处可见。建造者早就考虑到木头经不起高手们的折腾,所以采用了大块岩石作材料。太多人把一世的荣辱系于电光火石的一招之间,这里的处处剑痕都曾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一派之兴衰。过去三百年间,与盟主总坛几乎同时建立的十三剑门包揽了近半数的盟主之位,甚至多过了门徒众多、威望显赫的蜀山。

次日,比武大会如期举行,来自天南地北的佼佼者们都在台下观战。独孤羊的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激动人心呢?这名陌生的少女手中的剑刃上闪耀着前所未有的光辉,人们注视着这个璀璨的时刻,注视着一部历史走向最后的完满。当时一位年轻人曾激动地说:“这真是一场梦!”这句话对于在场的老人们而言有着更深沉的含义,他们就像年迈的老马,用一生驮着那场几百年来披挂着血染的征袍的梦。而今这场梦卸去了沉重的战衣,在阳光下焕发着醉人的朝气;就像少女给它插上了翅膀,它轻盈地起飞了。

梦的尽头竟也来得如此突然,而历史却像刚刚苏醒的人,尚不能睁开双眼直视强光和突如其来的变化。由于每到第三招独孤羊就会用同一式剑法把对方打败,几个时辰后场面就变得无聊了。只有主持大会的不周山使者仍然一本正经,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宣布“十三剑门的独孤羊胜”,直到台下的观众越来越不满,纷纷要求停战,明日再打。

独孤羊兴冲冲地跑进武幽的房间:“我每到第三招就用你教我的厉害的剑法了,果然有效啊!”可是话音刚落,就看见病榻上大师兄蜡黄的脸;宁茹低声告诉她,就在你刚才比武场上节节胜利的同时,他的病情再次加重了。

武幽从独孤羊那里得知了最后的结果,他告诉她:“那些人要求明日再战,一定会想方设法在前两招内就击败你。所以明天你一定要一上来就用绝招。”

那一夜武幽的病情再度恶化,独孤羊感到了极为不详的预兆。她彻夜守候在他床边,生怕他会死去。武幽用沙哑含糊的嗓音低语,没什么啊,没什么,一切都没什么;却又在半梦半醒间握住她的手,要她答应自己在进入不周山后一定要找到他的母亲。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独孤羊说着哭出来了,“七年之后你也会来么?”

“会,会的。七年后我一定会去找你,还有……我的母亲。”

独孤羊又沉默了。她恍然想起,自己在当初不得不离开阳家村的时候,有过一次类似的沉默。

她有太多想说的话,执拗地站在他的床边不肯走;眼泪扑朔扑朔地掉了出来,可是却什么都没说。宁茹在一旁看得心酸极了,于是对独孤羊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别憋着。”

一会儿后,独孤羊终于忍住哭泣问道:“你过去总说木工和剑术是相通的,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做木匠和用剑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其实都一样,”武幽回答,“只不过当人们觉得再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时,就会做个匠人;而当他们认为有值得为之牺牲生命的东西时,就会拿起剑吧。”

独孤羊顿时呆住了,犹如被惊雷劈中一般。

武幽支撑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宁茹知道独孤羊问的其实是他们为什么会相遇,又为什么要分开。可独孤羊听罢武幽的答复,却激动地哭着说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这就是原因,这就是原因啊!宁茹把独孤羊扶起来,让她回去休息,说等她夺得盟主之位,也是可以先见一见大师兄再进不周山的。

宁茹走出门外,望着天上的星星,她想起了素未谋面的师娘。

“女人进了山里,等留在山外的男人七年后去找她。大师兄,你的性格中没有一处像你父亲,到头来命运却也如你父亲一样。”

可是那一夜,武幽又做了梦。他梦见十三剑门被火海吞噬,烧焦的大地上一棵树都没有剩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你是谁?

黑白判官……

速上不周山!速上不周山!你已被选为武林盟主!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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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的比武异常简洁,甚至包括蜀山在内的一些门派都提前退出了。独孤羊几乎每战均是一招制敌,即便遇到强敌也能在不出三招之内将其击败。传说中的第十三剑疯狂地炫示着它的力量,只是被用来先手制敌未免大材小用。几百年间,这一剑总被用作最后的杀招夺人性命,此番却被用来争夺盟主之位,总让人觉得有违武道。

人们总是认为过度地使用绝招不是好事,却从不问相反的问题:究竟为何过去十三剑门的历代掌门几乎从不出这一招?究竟为何过去凡接此招者均必死无疑?为何使出此剑法的人都在一年内病死了?这些问题本是蹊跷的,但久而久之无人再疑。如今独孤羊的第十三剑收放自如不伤人命,反而让人觉得这样的胜利来得过于轻巧,以至于失去了意义。

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就像一头野兽,数百年来,无论十三剑门还是其他门派都以驯服它为最大的梦想,最高的目的。但如今这一剑真的褪去了黑暗与神秘,却又引起了多少遗憾。

台下有人质疑道,这到底是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独孤羊自己也不知这一剑的来历,但她忽然想起宁茹说过的话。

“我没想过十三剑门的前辈们用过怎样的剑法,我只知道,当下我手中的剑法,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武林之中从未有人说出过这样的宣言。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历史不仅被这名初入武林的后辈的剑法击碎,更被这一个人的气魄所折服。人们在这位少女的身上看到了伟大而深远的未来。正当无人对新任武林盟主之人选再持异议时,有一人站在了台上。

“怎么是他?”

“请登台者通报门派及姓名。”主持比武的不周山使者说。

“十三剑门,武幽。”

武幽站在独孤羊的正对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所有的病容皆已褪去。独孤羊从未感到他的生命燃烧得如此旺盛,这一刻的武幽就像是一尊战神,只是他坚定的目光中,隐约闪烁着不安和战栗。

“大师兄,出什么事了?”独孤羊问。

“没什么事,”武幽快速地回答,“我必须去做武林盟主。”

“什么?”独孤羊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台下发出一阵不解的嘘嘘声,这是十三剑门内斗?

武幽闭上双眼,眉头轻皱;横剑,将其缓缓拔出。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独孤羊心里很恐慌。

武幽的剑已经刺来了。独孤羊用同样的招式刺去,两枚剑尖竟不偏不倚在空中相抵。刹那间独孤羊就被弹飞出了丈余远,落下台去;武幽持剑的右臂依旧伸平,纹丝不动。

独孤羊问鼎天下第一的纪录只保持了一日,就被击溃于一招之间,如一根鸿毛撞上了一座山。虽是同样的剑法,人们却在武幽的剑中再度见识到了它的凶悍与霸气。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终究是一头猛兽,它绝不会轻易地落入人的操控。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台下的十三剑门弟子们问道。

“这不关师弟们的事情……”武幽看向独孤羊,“包括你,你也没有错。只是从今天起,独孤羊不再是十三剑门的人,你们也不可再让她踏过雾关半步。”

“大师兄你疯了吗?”宁茹在下面喊道,她扶着跌倒在地的独孤羊。

“不,不。”武幽说,“我很清醒。”

有人用狐疑的眼光瞧着那个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说:“十三剑门的武幽胜。”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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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茹站起来,挡在独孤羊身前:“你为什么要驱逐小师妹?你有什么理由?凭什么这样做?”

独孤羊扯着她的衣服,让师姐不要激动。她说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事情就这么简单!”武幽喊道,“你永远不要来不周山找我!七年之后也不可以!”

独孤羊想问为什么。她眼里都是惊惶的神色,却什么都没有说。

“武幽!你别欺人太甚!”宁茹用剑指着比武台上的武幽。

“欺人太甚?”他看着独孤羊,身体恰好挡住了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大人,这是谁的授意?”有人问道。

使者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以不周山特有的迟缓和呆板沉默着;最终在众人的追问下,还是吐出了一句话:“这不是一个好的问题。”不周山上的人从不回答任何“坏”的问题,当山外人有事相问,经常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答复。

“哼,韦盟主呢?这也是他的解释吗?”

“凡是不可回答的问题,本身也不可能被问出。”

这是不周山第四十三任盟主韦震旦的名言。

“我问你,是不周山授意的吗?”十三剑门排行第四的宁茹最后一次问道。

“不周山?授意?”武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这样的说法令他恼怒,他喊道,“不,这就是我的决定!照我说的做,独孤羊,你不能再留在十三剑门了!走!”

二师弟站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武幽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是我要的,都不用再说了!”

这时不周山的使者开口了:“比武大会已经决出了新任武林盟主,十三剑门的武幽。可有异议?”

“有!”宁茹早就看不惯这个装腔作势的使者,更觉得大师兄之所以这样肯定与他有关。说罢举剑朝台上飞来,电一般的剑光直取那位使者的咽喉。

使者一手伸出,硬生生用手掌接住了宁茹的的剑刃。“锵”的一声擦起一大片金红的火花。宁茹虽心惊不已,却把剑一沉,飞绕在使者腰旁。眼看对方就要被腰斩,竟还是不闪不避;利剑横腰一划,又是一阵火花。正当宁茹惊诧这不周山使者的血肉之躯竟然练得和石头一样硬,对方双掌推出,坚硬的手掌送来巨大的力量,把她朝身后的墙弹出去,二师兄飞身去接,也被一同带着撞在了墙上。

“要走的都走吧!都走吧!”武幽歇斯底里地朝着师兄弟们大喊。

“他疯了。”宁茹被那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独孤羊只是迷惑地看着他,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似的。

“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十三剑门的弟子了!”武幽高声喊道,“独孤羊,再也不要踏上这个石台半步!”

由于蜀山派的人已于昨日提前离去,故在场无人能知道他是不是中了咒术。泰山派玄阳道长想试探着用法力逼除武幽的魔障,可是法力却如同遇到镜子一样,反过来打在他自己身上。这说明武幽根本就是完全正常的。

“好,好。”独孤羊只是静静地说,“你进了不周山,我留不留在十三剑门也没有意义。或许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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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书的版权是我的,但是电子版权却是出版社的。按照常规来说,出版社都只允许放出30%以下的篇幅在网上,但是我和他们说了之后,他们最终在前几天确定:允许《武林的黄昏》放出的比例扩到了60%。我现在连载到的是30%,这也就是说以这样的速度,差不多还有三周时间就会到60%。最后的40%内容我就不连载了。】



    第二章:沧浪既已逝

    第一节:半世成云烟

    1

    江湖纪元前七年,武幽继任不周山第四十四任武林盟主,独孤羊被逐出十三剑门。第十三剑与之前六次出现过的“最后一剑”不同,它并没有随着武渊的失踪而一并沉寂,而是以双星之象横空出世;然而他们却在耀亮了武林并短暂地交汇之后,又匆忙地分道扬镳了。

    宁茹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地安慰独孤羊,要她别管那些疯话,不许她走,天塌下来有师姐顶着。

    “但我总觉得大师兄是有苦衷的。”独孤羊最后还是这样说。

    “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啊!”宁茹一听到这样的话就生气,“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得已,为何不能告诉我们?这分明是把大家都当外人!”

    大家都不说话,等宁茹把脾气发完了,也就没事了。

    “有什么了不起嘛!”她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得老远。

    行至一处破败的客栈,独孤羊说,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几位师兄弟认出了这家客栈,这里是一年多前他们初次遇到独孤羊的地方。那时候,她还是个衣衫褴褛的小木匠。

    “从什么地方开始,就在什么地方结束吧。”独孤羊说,“和你们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我非常快乐,可是今天我要走了,但愿以后还能见面。”

    宁茹还想说些什么。二师兄提醒她:“让她去吧。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独孤羊站在客栈门口,目送他们远去。一年多前武幽曾背着她走过这段路;今天的路上已经没有大师兄的身影,而四师姐和其他同门也已离去,她感到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就好像他们的脚步带走了她的心。

    她走进客栈,老板娘没有认出她来。因为她不再是那个裹着一身破布的小木匠,而是提着剑的女侠。身着白衣的独孤羊推门而入,就像彼时武幽做的一样。想到这些让她心里感到一丝高兴;想起当年却又让她高兴不起来。她找了间客房睡下,两个时辰过去了,阳光变得昏黄,继而黯淡。

    独孤羊身心俱疲,她躺下后听见墙根处有小老鼠忙碌的窸窣声。幸福的小老鼠,她如是想着,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自己为之挪动半寸的东西了。从她的房间看不到夕阳,只有不远处的湖上照来的淡淡的金鳞般的光,可如今她觉得这一切都失去了生气,于是就这么继续蜷缩在床上。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有些不对劲,提起神来,才发觉竟然有一个人坐在窗框上喝茶。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送你去死。”

    “我问你是谁?”

    “无可奉告。”

    “那刚才为何不趁我睡着时下手?”

    “让你死得明白。”

    说罢那人拔刀削至眼前,独孤羊朝后仰去,闪过这夺命的一刀,寒光削下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独孤羊右手正要拔剑,剑身未露三寸,剑柄却正撞上对方的刀柄,被硬生生地弹回了鞘中。对方的刀却借力旋转了一整个圈儿,以连环之势劈来;这时独孤羊终于把剑抽出了半截,勉强挡住了对方的来路。

    对方竟绕过独孤羊的剑,直往下攻去。只有最快的刀才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不该低估了第十三剑——

    就在两把利刃之间错出空挡的刹那,独孤羊不可思议地避开了攻击,并终于把整条剑身抽出剑鞘。霎时间,笼罩在黄昏暮色中的空气被一道金光划开,对方惊觉之时已经遭遇了致命的一刺。

    那道光静止了,熄灭了。

    刀客一声不吭地倒下,翻过身来,努力把自己的脸正对着独孤羊。

    “漂亮!”他用最后的力气瞪圆了眼睛瞧着她,“但毫无意义。”

    “你叫什么名字?”独孤羊问。

    “我们没有名字。”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

    “今日你杀了我,可是你躲不过我的同伴们的追杀!没有人能与不周山相抗衡,记住这一点!今日我死,可是死亡已经悬在你的头上,很快就要降临了!”

    那人说完了这些,就脖子一歪,咽了气。独孤羊觉得自己刚才并未存心取他性命,他的伤势本是能救得活的,只是他一心求死,所以就死了。

    不周山。盟主总坛为什么会要杀她?独孤羊想不明白。自己呢?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走上这条路,只怕是没有回头的一天了。

    有的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理由,比如刚才独孤羊出招时就没有杀心,她只是在保护自己。突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种可能:或许不周山要杀她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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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半年之内,蜀山连续两任掌门相继败死于十三剑门手下,这样的创伤至今未能平复,元坤子之后更无人能统领整个蜀山。于是众弟子推举元机子和元坤子的师叔,退隐多年的仇震暂代掌门。关于此人,后世武林史家最为看重的是他所著的《死后书》。此书乃仇震于三十三岁夺得天下第一,却拒绝进入不周山,从此退隐之后所著。关于此书深意,后人各有阐释,唯恐漏过了玄机。但在我的二师父看来,此书通篇无非就是说:我仇震死于三十三岁,以后的日子老子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你们慢慢玩儿吧!全书第一句话便是:“习武就是操练死,就是写墓志铭;终身练武,就是写一辈子的墓志铭!”

曾有人戏言相问:仇老前辈您百年之后,碑上又该刻些什么呢?仇震当即吩咐:“等到时候了,就在世人对我的恶评中选个恰当的吧!”
“习武之人的种种恶习中,最恶心的莫过于相互吹捧了,”仇震对时局总是很不屑,“这年头,朋友的称赞还不如对手的诋毁来得珍贵!可叹啊,生在一个连对手都没有的武林!”

他的一生没有过宁静,只有在更高的亢奋之中才有属于他的宁静。

仇老的道号后人并不知晓,只知此人虽是武学天才,却屡破清规目中无人,甚至自废道号,要求他的晚辈弟子们直呼其名。怎奈他武功高绝,若将其逐出师门实在可惜,才任其在后山隐居。可是此人却依然口出狂言痛斥蜀山上下尽是无能之辈;甚至预言他死之后,蜀山必落后于十三剑门。

就在蜀山从武林大会回来后的几天之内,不周山信使驾到。
信使交给蜀山派一个任务:十三剑门已堕入魔道,蜀山理当匡扶正道而剿灭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半年前针对武渊的通缉令已经有违不周山的一贯风格,如今的任务更是前所未有。

“难道没有理由吗?”

“不是因为这是正确的,我们才下达盟主令;而是因为它是盟主令,所以这就是正确的。”使者面无表情,冷漠得像块石头。

仇震是蜀山上下唯一对十三剑门有好感的人,更何况他一听到什么“剿灭魔道”、“匡扶正道”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当即对不周山来使出言讥讽,难道不周山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连欺负一个小姑娘的活,都要请老夫出马?

“请掌门遵从盟主令。”来使面无表情地说。
盟主令是什么东西?就是用来命令一个老前辈去欺负一个小姑娘的吗?
“请掌门以行动表明对不周山的忠诚。”

使者表情僵滞,目光无神,就像罩着一张面具。仇震干脆不去理会这个呆板的家伙,心想:不周山里的弟子都是这副模样?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请掌门三思这样做的后果。”对方说。

仇震知道这是威胁。但是他不打算让步,难道要他这个辈份的老人去杀一群小娃儿吗?自蜀山创派以来还没有过如此丢脸的行径。他问道:“难道武幽这小子就这么狠心对昨日同门下手吗?”

“武少侠还未继承盟主位,是现任韦盟主签发的盟主令。”
仇震无论怎样都不肯接下这个任务。虽然蜀山与十三剑门不和已久,但此等落井下石之举令人不齿。

面无表情的来使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恨意。
“怎么了?想动手吗?”仇震问道。
来使紧咬双唇道:“老疯子,看你的本事,不需要用你了。”

说罢他整个身子猛然缩作一团朝仇震疾冲而去,临到跟前舒展成一道白亮的弧,分不清何处是人何处是刀。仇震只觉得一股紧贴地面的旋风顷刻间已近在眼前,由下而上直扑胸口。拔剑抵挡已是来不及,他顺势飞身而起,手握剑柄用内力将剑鞘震碎。
两把兵刃在空中相接。

几乎就是一刹那间的事情,却接连发出三声短促而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快刀对疾剑,待仇震落地之时手上的剑已经断裂成四折,散落一地。
老头子把光秃秃的剑柄朝身后抛去。

对方紧随而来的冲击比刚才更迅猛,一刀纵劈下来,却恰让仇震施展出了看家本领:只见他双掌夹住对方疾如闪电的白刃,以骄阳般深厚的内功猛然把钢刀震裂成扭曲的碎片,炽烈的热浪席卷了整个厅堂,火焰如闪电般地耀亮了众人的双眼。但就在这赤红的火光中浮出了使者的黑影,如坚硬的船脊斩破排浪;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将胸膛迎向仇老的双掌,凌空接住了两块被震飞的刃片,朝仇老的咽喉划过来。

温热的血飞溅而出,如一片深红的雾。
仇震受了致命伤的同时,也用内力将对方震得连退数步,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仇震又朝他吐了一口痰,“呸。”老家伙轻蔑地笑了。
使者虽受重伤,仍一刀扎进了仇震的心脏,把浸满了血的盟主令丢在大厅中央,蹒跚着离开了蜀山。

悲痛与怀念之余,仇老前辈的弟子也松了一口气。尽管仇老生前树敌无数,却少有人对其恶言相加,他要“从恶言之中择最恰者为墓志铭”的遗愿也难以达成。此番不周山使者在杀他之前骂其为“老疯子”,仇老前辈的墓志铭总算有了着落。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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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江湖纪元前七年,蜀山与十三剑门决斗于两仪角,十三剑门灭。

除武幽外,十三剑门共有十二名弟子。在第二道盟主令的追逼威胁下,蜀山要于众弟子中挑选十二名最强者前去完成不周山的旨意。这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然而他们的实力虽在对手之上,独孤羊的存在却使得生还的希望变得渺茫了。蜀山上下为了不辜负仇震掌门的死,执意不让长老辈的老人出山。

秦长老负责组织人选,仅一个上午就等来了十一名请战的弟子。即便是九死一生的征途,也挡不住猛士们的战意。
现在前来秦长老住处请战的是排行第六的弟子,名为严华。此时欧阳长老也正在秦长老屋中,严华的出现的确出乎两位长老意料之外,因为这名弟子虽武功不错,但平日举止随便、顶撞师长,因此屡遭责罚,更非想建功立业之人。

“理由?”秦长老问。
“为蜀山效力是我的梦想。”
尽管这句话适合用在绝大多数的蜀山弟子身上,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纯粹是扯淡。欧阳长老皱起眉头,不仅因为严华显然在敷衍,更是由于他甚至不打算掩藏这种敷衍。

“之前报名的十一个人都志在必得,你对此战又有何看法?”秦长老抬起眼皮继续问他。
“我们打不过独孤羊。”
“这就是你的梦想?”
“是。”严华说。

秦长老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严华见他在出征的人选中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却也不鞠躬,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有就退出了这间阴翳的小舍。

“真是失礼啊。”一旁的欧阳长老低声埋怨道。
等严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秦长老在房里闭上眼睛:“年轻人,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毁在梦里吗?”

这十二名弟子在最隆重的庆典中启程,并于一个多月后各扛棺材出现在两仪角下。据两仪角一战的生还者记述,上山之前带队的弟子只说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大家听着!既然仇震那个老疯子认为欺负晚辈是最可鄙的,那么与最强的第十三剑决斗,向至高的力量炫耀你的战书,难道不是无上的光荣吗?”

著史每到此处,史家们总会感叹:假如当初蜀山在接到第二道盟主令时直接反叛不周山,这些人恐怕只会抱着更大的忠诚战至最后一滴血吧。

但直到他们走上十三剑门,说明来意并递上决斗书,方才得知独孤羊早已离开,这无疑让胜败生死的砝码彻底倾斜了过来。本来视死如归的蜀山十二人现已稳操胜券。

按照规矩,决斗的邀请是可以拒绝的。但据活下来的蜀山弟子回忆,失去了独孤羊的十三剑门却根本没有拒绝决斗的意思;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来自不周山的命令后,不仅毫不退缩,其求战之心反而更坚决。这一方面是由于不周山早已成为十三剑门最憎恨的对象,另一方面,不周山的命令使他们明白死期已至,于是只求一个荣誉的死。

“原来是被不周山所迫啊。”十三剑门的二师兄说道。
“不要弄错了:我们是自愿而来,即便没有不周山,也会以决斗了断与贵派的百年恩怨。”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不推脱罪责,不如说是出于自尊,不愿承认自己屈从于不周山支配之下;宁可让自己相信这场无谓的杀戮是出于独霸武林的野心,并担负可怕的恶名,也决不承认不周山的主宰。况且,英雄一世的十三剑门倘若竟以被不周山冤杀的方式消亡得如此窝囊……世界岂不太无趣了吗?

决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师兄弟们已经全部倒下,宁茹跃上当年创派祖师参悟本门绝招的岩石。
“最后一剑就此消失了,再也,再也没有了!”她握了握手中染满了血的断剑,“而你们却不敢上来与我一战吗?”

那石头极为险峻,只能容下两人单打独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崖底。
“你们怕我,就像你们怕不周山一样!”宁茹狂笑起来,“蜀山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几位蜀山弟子后来说,在她的笑中他们看到了仇震疯子般的脸。

“还没呢!”这时一位青年跃上岩石的另一端,“尽管无论杀一个女人还是被女人所杀都是不名誉,但拒绝女人最后的愿望则是更不名誉的事吧!”他说罢将手中的剑掷出,插进了一旁的树干。
宁茹随手把断剑丢进海里。

两人在石头上过招,数十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败。对方步步紧逼,宁茹终于被逼到了死角。这时她猛然想起独孤羊和自己对阵时曾用过的那一招,于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纵身跃出巨石,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海。

每一个人、每一把剑、每一个门派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死。那块突兀的岩石静静地承担了这一切。一名在场的蜀山弟子感叹道:“数百年前,半个世界曾在这块巨石上崛起,如今又在这块巨石上陨落了。”

活下来的蜀山弟子们清理了战场,向死者致敬。两仪角的大火映红了整片、整片的海,把雾关的白雾染成了血红,烧了几天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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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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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独孤羊接连不断地遭遇到不周山派来的杀手,这已经是第四回了。无论她躲在哪里,不周山的人总能找到。之前她每干掉一个杀手,就把他身上的盘缠剥下来,买了些做木工活的工具,还有一匹小毛驴。这一回她不耐烦了,把杀手刺伤之后直截了当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那杀手一声不吭。独孤羊踢他一脚,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本想放过他,却遇到求死之人,无可奈何。

不周山派来的杀手越来越强。每次死里逃生之后,独孤羊都会想:下一个敌人若比这个更强大,恐怕主掌幸运的星辰就不会眷顾她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连续战胜了四名刺客,活到了今天。最后一剑深邃得就像一座无底洞,无论多强的对手都探不到它的极限,甚至就连使用者自己也无法估量这一剑的真正实力。

在古代人的迷信中,剑与剑法本身就有生命;对于这一剑而言,仿佛越强的对手,就越能唤醒其血性与战意。

独孤羊骑着小毛驴走过一个又一个市镇和村落,靠卖雕刻、替人画画为生。武幽一年前教她画画的功夫已经很久没有练习,却不仅没有退步,其技艺反而突飞猛进。只是无论走到哪里,人们总是奇怪这个眉清目秀、多才多艺的女孩子为何身后总背着一把剑。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客栈吃饭,忽然听见人声喧哗,说的是十三剑门和蜀山。那人自称两仪角下的村民,说每句话之前都要感叹一声“哎呀!我可是亲眼所见啊!”却把这两个门派说得驴头不对马嘴。但却有一件事令她震惊:蜀山和十三剑门曾经在两仪角大战过,而且结局相当惨烈。
独孤羊腾地站起身来,她要立刻回去看看。

那说书一般滔滔不绝的人叫道:“那边持剑的女侠,举手投足间果真是出尘脱俗,风度不凡啊!还想请教尊姓芳名,师从何门?”
“姓羊。”
“啊,杨女侠……久仰久仰啊!”

心中焦急的独孤羊很想扇这家伙一巴掌,但还是走了。后来想想,她觉得这个人能即兴编出那么多子虚乌有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独孤羊从来都不擅长辨别方向,却能记得走过的路。于是她沿着这几个月曾走过的地方绕回了最初的那家客栈,然后骑着小毛驴,朝着十三剑门的方向去。

已有一个月没遭遇新杀手了,不周山大概已经放弃了对她的追杀吧。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成为了几百年来第一个从不周山手上逃脱的人。
她时常想,这些杀手是武幽派来的吗?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难过。比武大会前大师兄生过一场大病,又奇迹般地在比武台上痊愈。独孤羊深深地记得当时武幽的神情,仅从他那双眼睛里,她就直觉到整件事的背后必然有比一切都重要的理由,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可是她不能去不周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往两仪角。

独孤羊沿着海岸一直走,终于远远地望见了那处孤悬海角的悬崖。她的小毛驴似乎知道就要到了,脚步也快了起来。
两仪角下的古镇没有丝毫变化,这样的小镇恐怕上百年都不会变,仿佛它们不属于这历史一样。泥土里弥散着致命的温柔,令人窒息;尽管几里之外就是武林的一极,然而这片土地却总能凭借它的魔力把浓烈的血冲淡、遗忘。

尚没有两脚踏在这土地上的人强大到足以改变它。

尽管阳家村里长大的独孤羊深知这一点,但当她看着宁静的小镇,仍无法相信十三剑门已遭横祸。上次宁茹要独孤羊下山买酒,她就是在这里买的,这次路过小酒铺时又买了一小坛。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不知道师兄弟们命运如何、那个满口胡言的人所说的是否属实,可是却买酒上山——只因为她如果偷偷回去见宁茹的话,宁茹会想喝酒。

雾关的小屋已空无一人,没有落什么灰尘。

独孤羊几乎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走过这几里路的。转过最后一个弯时,远远地望见往日居住的屋子已经塌了,她走过去,发现到处都是血迹和烧焦的痕迹,却没有一具尸首。独孤羊心里痛悔不已:我若当时在场,十三剑门断不会遭此厄运。她洒了些酒在残垣断壁上,把剩下的一饮而尽。独孤羊想起宁茹师姐不喜欢她哭,总说虽然武林是男人的世界,但女人也不可以示弱。可是就在想起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却禁不住流下来了。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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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独孤羊牵着小毛驴,又回到山脚下的那个没有一间客栈的小村镇。她给了管酒铺子的些银钱,好让她暂住一宿,第二天上路。

看管酒铺的年轻人爽快地答应了。

独孤羊问,半年前那个老爷爷哪里去了?

年轻人说那是他爷爷,死了。于是他继承了这间酒铺。

独孤羊又问他知不知道最近附近那座海角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立刻激动起来,说那里死伤了许多人,烧了几天几夜的火,还说后来活下来的人把尸体都装上了一艘载满干草的船,趁着风从陆地刮向大海的时候挂上了帆,点上了火,这火船就直冲向海的深处去了。

他们对坐着一直聊到晚上,独孤羊来到给她临时准备的房间,那青年憨憨地一笑:“有些简陋,不好意思了。”

“没事,哪里有那么讲究。”

夜半,那青年慌慌张张地猛敲独孤羊的门。

独孤羊本来就只打算小憩片刻,所以一睁眼就滚了起来,打开门后就听到他说:“失火了,快走!”

这时门梁忽然断了。整个屋顶的一角失去了支撑,就要坍塌下来。情急之下独孤羊一手用剑把屋顶正中的木板劈成了两半,冲出一个口子,另一只手拉住那名青年的胳膊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独孤羊算了下时间,下一个杀手也该来了。难道是杀手放的火?

无论如何,他们逃出了这场火灾。可是这酒铺子就这么烧了,烧了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复原,那青年人眼巴巴地看着烈火吞噬了他的家,瘫坐在地上。

独孤羊很同情这个人,因为他现在一无所有。

或许是因为独孤羊自己也一无所有,尽管她有银子,还有一匹小毛驴。

独孤羊牵过小毛驴正要上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跑过来。是那个青年。他扑通一声给独孤羊跪下了,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请求做她的随从。

“你若不是留下来把我叫醒,也不至被困火中。所以我算不上你的恩人。”

“恩人,我想拜您为师!”

“我养不活你。”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帮你打下手,替你做粗重的活。”

独孤羊很为难,因为她不愿意带这个青年上路的真正原因是这样对他很危险。但是独孤羊不想说。

“我其实不是做雕刻的,”独孤羊说,“我是杀人越货的盗匪。”

那青年一愣:“我不信!”

“不信?若不是盗匪,带着剑做什么。”独孤羊又说,“跟着我不安全,没准哪天脑袋搬家,你走吧。”

可是那青年不肯离去。独孤羊也不再赶他,自顾自地一个人走。

就这样这个青年人跟随着独孤羊走过一个又一个村镇,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独孤羊住在客栈里,他就横睡在街头。

路过镇子时有时会有男人在客栈外等候,说要送东西给她,很难推脱。这青年人比他们更难缠,却把献殷勤的人都赶走了。有一回独孤羊坐在屋里,听见屋外有吵嚷、打斗声,竟是当地的恶霸找上门来。只见那青年一人和三个凶汉子打成一团,不落下风,硬是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独孤羊说:“你打架倒是挺有一套嘛。”

“哈哈,哈哈!”那青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傻乎乎地笑。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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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山人本无名

1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不周山的刺客,而且是其中最优秀的;前几个月派来的四名杀手都功败垂成,于是不得不动用最强的刺客。

不周山料想独孤羊在听说了十三剑门的事情后一定会赶回去,便让他买下酒铺,装成原来看酒铺的老人的孙子。他静候着这个传奇人物的来临,只不过独孤羊比不周山所预计的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趁夜烧酒铺当然不是要烧死她,而是要烧掉自己的家当,这样才能有理由跟随她。要做一个刺客,首先要学习的不是刺杀,而是跟随。不周山命令他必须想方设法接近她,研究她的破绽;高手一旦被跟踪就会有所知觉,独孤羊既然能连败不周山四名刺客,一般的潜行跟踪想必是无用的。这显然是高估了独孤羊的实力,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经验老到的高手,只不过是个剑法神通的木匠。

现在独孤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可高兴了。

可是他没有名字。

于是他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独孤羊感到很费解。

“是,小时候似乎有过,但是后来便渐渐遗忘了。”

独孤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招呼他坐下,替他看了看脸上、胳膊上到处被打的淤青。

“没事的,这些伤都不严重,看上去很青,但巧的是都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谢谢!”青年腼腆地说。

从这一天起,独孤羊就开始教他做木匠活,那人学得很快,不多久就掌握了要领。尽管他生得一身蛮力,独孤羊还是不让他做石雕,而是用木头多做练习。他的瘀伤恢复得很快。打那以后,他时常巴望要是有什么恶人来找麻烦就好了,这样自己便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可是日子却风平浪静。终于有一天遇上强盗了,青年抢在独孤羊前面挺身而出,但刚交手就发现对方竟也是会武功的。

眼看致命的一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他却不能施展武功抵挡。

不能让独孤羊知道我是会武功的。他想着,但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孤羊出手挡下了这招,剑锋一转就削平了那人的头发,对方落荒而逃。

从此这名青年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让独孤羊知道他是会武功的。他无法想象独孤羊发现自己欺骗了她时的眼神。但总有一天他得向她亮出刺客身份并决斗——这是他从没想过,也更不愿想的。

一日他正在一丝不苟地雕刻,几乎出了神。独孤羊忽然说:“你其实是练武的好材料。”

他抓了抓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的,”独孤羊说,“你刻木头的时候很像是某种巧妙的武功,这可是常人没有的天资呢。”

“师父您会武功,所以看着像武功吧;我连雕刻都还没学好,哪里懂什么武功呢。”

“是啊,你哪里懂呢。”独孤羊又想起武幽雕刻木像时的样子,总有一股舞剑的神气,可好看了。

独孤羊压根没想到过他会武功,因为从这名青年的刀工中瞧不出丝毫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仅属于武幽,仅属于像他那样的天生的剑客。武幽的眼中有着太阳那般的辉煌,而这个人的双眼却像月光那样莹白明亮。独孤羊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总是让她想起武幽,一到这时她就沉默了。

这个青年其实很敏感,他总能在独孤羊的沉默中觉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但若在这时他来询问她怎么了,她也总是说:

“你又哪里懂呢。”

这就是独孤羊对这个无名青年的看法,在此之后,就再没和他提过关于武功的事。

他们偶尔也要去高山采伐上好的木料,那时候就得没日没夜地赶路,难得吃顿饭。有一回他们直到晚上才路过一个村庄,从村民们手中买来些豆子。独孤羊觉得这简直难以下咽,但那小伙子吃得可带劲了。

“你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啊。”独孤羊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吃豆子,“你不是没有名字么,以后就叫你豆豆吧。”

“豆豆?”他一愣,“我?”

“是啊。”

“呃……”

“怎么了,不听师父的话了啊。”

“啊?……好,那师父您以后一叫豆豆,我就知道是在唤我了。”

独孤羊本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却当真了。
玫瑰骑士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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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楼主幸苦了~
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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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从此独孤羊的流浪生涯里就多了个豆豆。

但很快独孤羊就发现豆豆并不是一个好伙伴。有一回她让豆豆去买东西,他却迟迟不归,直到很晚才两手空空地回来。独孤羊问钱到哪里去了,豆豆说他进了一个据说能把钱变多的地方,可是却莫名其妙地丢光了钱。独孤羊气得一整天没和豆豆说话。

“那是赌场!”到了晚上,独孤羊终于说,“连赌场都不知道?专门骗你这种傻子的!以后不许去!”

“哦。”

“还愣着干什么?睡觉去。”

“我在想,我们比他们厉害,能不能把被骗的钱打回来?”

“你想当强盗啊!”

“呃,师父不是说过,之前您就是干这个的……还说,不是强盗的话带着剑干吗……”豆豆说不下去了,因为独孤羊正一脸绝望地看着他。

她“呯”的一声关上了门,自己回房间睡去了。

后来当独孤羊告诉他赌钱是什么时,豆豆大惊道:“那么赌钱最重要的是运气?”

“是啊。”

“居然全凭运气,好可怕。”豆豆喃喃自语。

豆豆暗地里觉得运气是很可怕的事情。他想起不周山里的那个世界,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运气。一切都是安全的,一切都被妥善地决定。他看着独孤羊想,如果不周山有能力预先决定一切,那为什么前几位被派来的师兄都没能杀掉她呢?或许这就是运气吧。豆豆想,或许“运气”就是俗人们有的,而不周山里的高人们所没有的东西。

真的吗?不周山真的能与这危险与疯狂绝缘吗?

我就是不周山的一份子,而我又是为何……来到世上?

豆豆觉得有枚旋转的骰子在他脑袋里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独孤羊后来问起他是在哪里长大的,怎么连赌钱都没听说过。

豆豆说:“一座山上。”

“野人。”

“嗯!还是师父了解我。”豆豆高兴地说。

独孤羊不知道,不周山上凡不是历任盟主的人,统统都可被叫做“野人”。野人在不周山上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他们二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卖木雕,豆豆的手艺进步很快,快得令独孤羊吃惊,这又让她想起了大师兄武幽。豆豆学完了手艺后,独孤羊就要他独立做一尊雕塑。豆豆为他的第一尊雕塑构思了很久,迟迟不肯动刀。平日里他还是帮独孤羊打下手,却时常变得若有所思。独孤羊知道他很重视自己最初的作品,一个真正的雕刻师才会这样吧。

一个多月后,豆豆的第一尊木雕终于完成了。那一刻,独孤羊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情,温和、严肃甚至虔诚。

那是一尊佛像,但这个佛的面容却不如寻常的佛像那样饱满圆润,他是一位老人。

“豆豆,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雕刻师的。”

这次豆豆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看着雕像。在那一刻,在雕塑所凝固成的无声的语言里,独孤羊第一次触摸到面前这个人内心深处最单纯的秘密。独孤羊很想知道这位长者是谁。豆豆为他倾注了一种静穆和智慧,甚至说不清究竟是雕像中老者的神情给了佛像最深切的慈悲,还是佛的威严加在了他身上。

他们都不说话。独孤羊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端详这尊雕塑,还是在凝视这静默的时光。片刻之后,她无言地起身把这尊雕塑收了起来。

后来无论独孤羊还是豆豆都再也没有提起过它——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对豆豆说起过一次:那是一尊独特的佛像,世间罕有。

豆豆没有答话。

“你知道世上有个地方叫不周山吗?”

“不知道!”豆豆赶紧说。

“那里曾有个大木匠,他说神佛的像不可以雕成人的模样。”

“为什么呢?”豆豆知道这些都是独孤羊瞎编的。

“因为人若雕出了至美的神像,就会忘了在神面前跪下。”

豆豆还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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