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直很能干，退休后在小区背后山上开荒种菜，从来没种过地的人，那几小块土被她伺候得像模像样。经常种多了，还能有富裕的给我和妹妹一些，偶尔也和一起种菜的老太太们互通有无。
去年一个不慎，摔倒腕部骨折了。妈妈一生极少住院，骨折手术要全麻，她很害怕，给我说要不就保守治疗吧。我鼓励她，手术全麻才不会疼，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还年轻呢，如果保守治疗骨头短一截，影响手部的动作今后多不方便啊。
手术养伤后身体一直不好，怎么都养不回来。看着她头发从花白到全白，饱满的脸颊逐渐干瘪，越来越像过世的外公。小时觉得她又高又壮，现在变得又矮又小。
妹妹给她建议要多锻炼，我找了八段锦视频给她每天跟练，可是她那个苹果手机屏幕太小了，老花严重的她，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内存也不够，经常卡顿内存满了让我删。给她买了个大屏平板，刷视频和听歌听故事也能看清楚一些。
教她怎么用APP，歌曲在哪里，视频在哪里，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总记不住。到底不耐烦了，嗓门高了点儿，说了一句“哎呀”，她就不说话了，嘴巴撅着。那神情，跟我女儿小时候赌气一模一样。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软下声来：“妈妈不急，慢慢来。”她这才瞟我一眼：“老了，不中用了。”那委屈劲儿，真叫人又心疼，又想笑。其实她并不是学不会，而是看不清，就算我把字体调到最大，她也不会想到边上的一个小小的叉就能关掉页面。老公今天给她买了一个带灯的放大镜，她一下就看清楚了，学起来快了很多。
想起小时候，妈妈是我的天。小时的我经常夜里发烧，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院赶，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za了一夜她自己也受了凉，跟着感冒。小时候，妈妈两天三天就能把一团线变成漂亮的毛衣。那时候她的手多灵巧啊，现在却连个纽扣都扣不利索了。
如今倒过来了。天冷了，得追着她添衣服，给她上热水袋。很多菜她不吃挑食，也要监督她多吃一些营养的。这次给她买平板，没有提前告诉她，我说是给她的礼物，她虽然嘴巴说那么贵，没必要，可是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还是很开心，就像一个老小孩。可不是么，她变得越来越小，小到给她买新衣会高兴，每天等着我给她洗澡，给她染头发，有时不小心的一句重话就能让她难过半天。
看着她戴着老花镜，很费力地辨认药瓶上的小字，我忽然明白了。这不是轮回么？她把我养大，送我走向广阔的世界。如今，世界于她而言，在一点点地缩小。她便把全部的依赖，像当年的我一样，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的孩子。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又变回了孩子。这不是负担，是老天爷给的机会，让我们能把当年她给予我们的耐心与温柔，一点点地还回去。
这么一想，心里便软得一塌糊涂。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药瓶，轻声说：“妈，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