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之舞
『……您真的是很愉快呢。看来这次工作安排得很顺利了。』
『是啊,没有更顺利的了。有了你做同伴,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去参加舞会,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这全都是托KEN你的福啊。』
听了绅士以满足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坐在助手席的人以安稳沉静的声音回答道:
『不胜惶恐。但是,这也说明指名我这一介年轻人的先生您,有着很正确的眼光。』
那并不是自吹自擂的声音。堂堂地接受了对自己的赞美后,他转向这边温柔地微笑了一下。
带着沉静气氛的东洋系的端正面孔,在垂下眼睛时更酝酿出另一种青年的香色。那该用健康来形容的白皙而细致的皮肤,在这样做的时候带上了淡淡的粉红色红晕。
『我真高兴日本也有这样的个人服务啊。我的秘书和你一样会说五国语言,可是我出国的时候必须要把他留在国内打理公司。这些天真是托你照顾了,连看顾我妻子的事情都推给了你……』
『哎呀,亲爱的,这么说太失礼了啦。我只是托KEN带我到超市去而已嘛。』
坐在助手席上的他,对夫妇间的轻微争论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便没有再加入雇主的会话了。
再过几个小时,和他们之间的契约就结束了。
这次的工作有两周时间,是相当需要忍耐力的工作。
(接着只要在舞会上笑一笑就完了吧……)
带着无奈的心情,他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这张脸被雇主们称作是“职业的”,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自己和两年前,刚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相比,又有了多少的改变啊。
在上大四的时候,自己开始做翻译的打工,经过朋友的介绍而进入了这个世界。
照顾访问日本的外国商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在停留期间进行陪同的特殊工作。
但,这可不是做什么管家或者佣人。
以翻译为主体,堂堂地为雇主在工作方面作代言。
为雇主代言,或者说传达对方的意向这个工作,并不是只会翻译就能做到的。
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说“你有着独特的感觉与威严,只做一介上班族有点太可惜了”,而自己也确实有这种想法。可是,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能独自创业的材料。
就好像在紧迫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又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一样,这是个能够同时感觉到沸腾感与解放感的工作。他甚至想着,再干个一年,就辞掉如今的公司,自己另起门户。
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一个雇主有过对自己不满的评价,那么即使独立之后,应该也不会为委托而发愁吧。
这虽然与普通的上班族有着不同种类的辛劳,但报酬相当好,而且又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能力化为成果的过程,所以他爱着这份工作。
但是,他也注意到和几年前比起来,如今的自己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这样就好。现在的自己比什么都需要的,就是对工作的应对。
『你看,就是那边的宅邸。看来已经有很多车子停在那里了。』
他因为夫人的话而回过神来。
『这是个只招待内部人的舞会哟。正好庭院里的樱花盛开了。既然来一趟日本,我也想好好地品味一下夜樱的花香呢。』
接着要参加的,是这位夫人加入的“香之会”会员朋友在自宅举办的舞会。
她对这个只为个人制作香水的机关产生兴趣,因而成为了会员。这个组织在世界各地都有加入者,而且还多到无论这对夫妇走到哪里,都会在那片土地上遇到熟人的样子。
听说一年的会费也高到吓死人的地步,光是想象一下这个有钱人没事找事建立起来的机关,就不由令人愕然。
『KEN用的“黑衣贵妇人”就是这里做的哟。你会喷上它我真高兴。我一直想如果是这个的话,一定比奥索巴缪更合适的呢……』
『真不愧是太太您推荐的东西,我非常喜欢这个香味呢。』
他微笑着说,这倒是句真心话。
不只“全世界只有一瓶的香水”这头衔听起来很不错,她给的香水也的确有着很好的香味。
在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自己比起男用古龙水来更合适香水的,如今的自己虽然还残留着称为男性自尊心的东西,但即使听到这句让男人笑不出来的话,还是老实地把她送的香水喷在了身上。
他就带着这个香味,交替地陪了后面的两个人。
和绅士是在那个办公室,还有料亭里,两次。
和夫人则是去了宾馆,就这样听着她对丈夫的牢骚而过了两个小时。
在对象改变的时候,立场也就随着改变了。当然,对于这一点,这对夫妇彼此都是保密的。
『一想到要在日本让大家观看我的作品,心里就蓬蓬跳呢。』
『喂喂,KEN可不是你的娃娃啊。好失礼啊。』
在两个人交换着这样的对话的时候,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大门前。
『欢迎欢迎!我和丈夫早就等着你们的光临呢!』
在玄关伸开双手的女主人,使用着生硬的英语,以笑脸迎接着新客人。
两位夫人小声地耳语着:
『喷着夫人作品的就是那位英俊的先生了吧?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是啊,炫耀地微笑着的夫人回过头来,以亲密的声音把他叫到身边。
『这位是今天这个舞会的主办者,巴顿夫人。她的丈夫是英国人。你也介绍一下你的香水和你自己吧。』
不用她特地说明,自己也明白。反正已经踏了进来,要脱身也没那么简单了。于是,他露出了自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温和的微笑。对满足一个女人的虚荣心来说,这是很便宜的事。
『受到你的招待我很光荣。这里是“黑衣贵妇人”与秋谷绢一。』
向着个子娇小、头刚刚到自己肩膀的女主人谦恭地说着,执起她白皙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自从自己到来,在场的所有女性和男性的眼光都改变了。而在这一年里,绢一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反应了。
左右头发的长度相差接近二十公分,这个特殊的发型也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小道具之一。
虽然剪成同样的长度也没什么,但考虑到与众不同的发型也是引人注目的材料,自从开始这份工作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接受了问候的女主人,这一次作为香水的爱好者,自己把嘴唇轻轻贴在了绢一的颈项上。
因为涂香水的地方主要是在耳后和颈边,所以采取这种形式作为对香水的问候。
年龄可以做自己的母亲的女性把嘴唇贴在耳垂上,虽然心情不能说是好,但绢一也只能忍受。
总之必须忍到今天晚上零点,之后自己就可以从拘束中解放了,现在是这种职业意识支持着绢一。
包括自己在内,绢一用苛责的眼光审视着无论任何世界中所谓的“职业人士”。
既然收了钱,就要付出相应的劳动,这是常识。因为老家是收徒开空手道场的,所以这种想法从孩提的时候就被双亲灌输得根深蒂固。
『真的是很棒的香味呢。而且因为香水模特这么优秀,更加引出了香味的好处啊。』
女主人这样说着,捉弄似的呵呵笑了一声,两位夫人的手臂便络在一起,向客厅走去。
两个男人耸了耸肩膀,缓缓跟在她们后面。
『今天晚上准备了香水的,只有夫人您和我而已。其实我选的模特也是男性。他是在我丈夫繁忙的时候,作为同伴陪同我出席舞会之类的活动的人,我的年轻男伴。介绍一下……鹫尾先生。』
女主人骄傲地微笑着,以刚才把绢一称作“KEN”的夫人同类的眼光,向自己的香水模特招了招手。
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作为装饰的暖炉,现在并没有生着火。在壁炉的旁边,那个眼睛似乎在诉说对周围的一切完全不感兴趣的男人,以优雅的步伐慢步走了过来。
那看似沉着的眼瞳中,却有哪里潜藏着危险的味道。客厅中的所有客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这个周身飘荡着与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气氛的男人身上。
放眼望去,无论房间中有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在,他都是最显眼的存在。
是他的话,即使是混在几百个人里也一定一眼就能看到。
不管是什么场合,都是在场的人中最棒的男人,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很年轻的年纪,均整而高挑的个头,就像壮年的狮子一样柔韧灵活的步伐。如果是他的话,连正面相对的威吓都不用,一定会轻易就把猎物弄到手的吧。
连笑也不笑、以冷冷的神态,叫做鹫尾的男人握住了女主人向他伸来的手。
那动作的优雅也尽看在绢一眼中。
他叫鹫尾啊。在心里嘀咕了这样一句,绢一定定地看着他。
说实话,自从进入这个客厅的瞬间,他就看到了这个人物。
虽然基本上是直觉,但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这个男人并不是做着脚踏实地的工作的人。这就好像离群的野兽嗅到了同类的气味一样,只是一瞬间的判断的事。
女主人虽然说他是友人,但无论怎么看,都脱不了金钱方面的关系。
“我叫鹫尾。还有这是‘绢之唇’吧,巴顿女士。对于男性用古龙水来说,这个名字太过可爱了。令我在说出口的时候都不由得要红了脸。”
“日本的男性总是这样啦。啊,鹫尾先生。和这边要用英语打招呼,可是……”
你会英语吗?向着表情迷惑地仰望着自己的模特的女主人的侧脸,绢一以谨慎的声音说道:
“我来翻译吧。这是我的工作。”
于是,绢一用发音非常漂亮的英语向雇主们转达了这个叫鹫尾的模特的话。
绢一注意到女主人以很意外的表情打量着自己,但被这样看着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他装作没有看到。
最让他困扰的,是在这种场所时,第一印象总是被当成被包养的人。
自己什么地方有那种味道啊,最初绢一还觉得很不愉快。但是,经过不知道多少委托人以语言和态度表示的疼爱,愤怒的感觉自然而然地就麻痹了。要觉得这是一张鉴赏用的脸孔,就随你们去想吧……用这种放弃的思考法来切换心情就行了。
翻译了鹫尾的话之后,绢一的女雇主对他报以了刚才巴顿女士对绢一的同样问候。
绢一侧眼看着他们,心里想着,鹫尾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这个做法的呢。
同时,冰冷的东西从他的背上流了下来。
难道直到契约时间完成之前,他要受到在这里的所有人这样的问候吗。
光是这么想了一下,就不由得一阵愤怒。
那个夫人给自己香水的时候,的确是从来没有说过让自己做模特的事。
(……开什么玩笑。)
绢一的身体摇晃起来,但他总动员了仅存的全部自制心,控制到了只是肩膀摇晃了一下的程度。
屏着呼吸,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们,绢一发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日本人只有自己和鹫尾两个而已。
很多外国人有着比较强烈的体臭,绢一很不喜欢他们特有的那股味道。
但是要继续这份工作,就不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既然与工作相关,绢一就不能把对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甩开。
即使是紧紧抱到脸埋在肩膀上的程度的深接触,也不能不忍耐。
可是工作以外的时间,他才不会以没事一样的脸孔去这么做。
也许,自己没有发现会被带到全是外国人的舞会上,作为“披露作品”的人面介绍,正是因为面对这两个同伴,需要具备一贯以上的“工作”意识吧。
离得到解放的午夜零点已经不远了……现在只有这个念头充满了自己的头脑。
绢一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瞟了身为雇主的绅士一眼。现在在这里的这个男人,正是如果不是工作的话,自己绝对不想和他打交道的人。
绢一回忆起了这次委托里,第一次想要在工作中落泪的回忆,垂头向着地面,重复了几次浅浅的呼吸。
回忆起一件事情后,记忆就像水流一样止也止不住了。
发觉自己内心的不满会就这样表现在表情上,绢一用一只手遮住了面孔。
『……怎么了KEN?身体不舒服吗?』
身边的绅士发现了这一点,用力地抓住了绢一的肩膀。
已经到了极限了,不能再忍耐了。
虽然还是在契约当中……自己是职业人士……但身体诉说着已经无法再忍受。
“不要碰……我……”
他甩一样地推开了绅士的肩膀。
左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虽然并没有想吐的感觉,但这样可以遮断自己身边白人特有的体臭。
这个时候,右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
脸孔朝下也看不清楚,但那只手就这样绕上自己的肩膀,带些强迫地诱导着自己。
“这里简直是香味的漩涡,所以你醉了吧。到阳台上去……”
比起是对绢一说的,这更像是在对周围的人取得许可。
那个叫做鹫尾的那个模特的声音。
就这样,绢一被带到了樱花枝条伸展着的、安静的阳台的栏杆边。
注意到的时候,额头上已经都是浮出的冷汗了。
从绢一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手绢,为他擦拭着,男人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询问着:
“要不要我拿些饮料来?”
微微地睁开眼睛,鹫尾的面孔就在近到让人吃惊的地方。
当以沉静的声音说出的日语在中响起的时候,绢一的意识鲜明了起来。
他呼地喘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帮了我。已经没关系了,非常感谢你。”
为了让鹫尾安心,绢一抬起头来,对他温和地微笑一下,但下一个瞬间,他的面孔就僵硬了。
口气温柔的鹫尾,脸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担心的样子。
而且绝对不是看错,他的眼神近乎捉弄。
不只如此,他还干脆地对绢一开了口:
“既然你也是职业的,就别在跟那种老太婆打交道的时候倒下来啊。”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血液唰地冲上了脑袋。
的确自己是职业的,但是可不是专门干这一行的!
为什么自己非得被这个男人这么说呢,这样想着,绢一以带刺的声音顶了回去。
“虽然是这样,可是这种东西根本不包括在契约里面!”
自己注视着的他的那只手,向着绢一的头上伸了过来。
他要打自己了,这么想着,绢一微微缩身,闭起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发生,代之的,手掌却被打开,什么东西被放在上面,然后又让自己握住了。
呵地笑了一声,那个身体就直起身站了起来。
“……我也是啊。”
然后,他就这样把绢一一个人留在阳台上,自己回去了。
把视线从那离开的背影上转开,绢一张开了手掌。
一枚白色的樱花花瓣躺在手心里。
让它随着风飞走,绢一寻找着回到房间里的男人的背影,缓缓地重复着刚才的对话。
“我也是……吗。”
在绢一一个人留在阳台上时,他一直通过打开的窗子看着把女主人的香水向所有客人披露的鹫尾。
“……职业的……吗。”
一阵强烈的风摇动着樱树的枝条,把花瓣强行从树上吹了下来。定定地站在那里的绢一,以眼光追逐着证明着自己是职业人士的那个男人。
回到房间中的鹫尾走到女主人的身边,小声地为久等而道了个歉,简单的说明了绢一的状态。
简单的会话还是没有问题的,女主人向绢一的雇主翻译说明了这些。
『面孔凑近的时候,自己的香味与别的香味混合在了一起,这刺激了胃部吧。特别是空腹的时候更会是这样。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的。』
『……这样啊。的确一结束工作就直接来了这里。而且他还是吃得很少的人……』
绅士这样说着,与翻译的女主人一起以兴味深长的视线看向阳台的方向。
『抱歉我失礼,您与秋谷先生是怎样的关系?看来并不是您太太找来的模特那么简单,是您公司里的部下吗……?』
『不。他是这里为我们担任翻译的人。头脑非常聪明,虽然很年轻,却是掌握了五国语言的才子。我是通过朋友介绍,从他签约的公司把他请来的。』
啊,女主人报以夸张的感叹声,周围的其他客人的反应也都很惊讶的样子。
大家都以为绢一是哪个店里的男公关,被请来做模特的。
话一出口,女主人身边的年轻日本男人也发现自己想错了,不由在内心苦笑一声。
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在人才派遣公司工作的人。为了那个似乎是拿出钱来就可以带在身边进行炫耀的美青年,周围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着。
虽然会话全是英语,但是那种感觉可是万国共通的,鹫尾偷偷地想。
同时他也为对他说了“既然是职业的”这句话而感到有些后悔。不过也只是“有些”而已。
虽然彼此的专门不一样,但既然作为被雇佣的人身供品来这里,那么虽然程度不同,也该把“职业精神”贯彻到底才对。
这种东西是只要在日本做上班族营生的人都该有的东西。
虽然如此,但面对的是现在正在阳台上休息的那个犹如女性一般的美形,自己放下这个架子也没什么不好。
绢一似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觉悟,自己不只是被带在身边陪同对方到舞会来这么简单而已。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帮助他一下也是对的,这种想法开始涌了上来。
可是今天晚上也几乎是不可能再帮他一次了。
只要时钟的指针还没有走过完全重合在中间的位置,鹫尾就不能做出看着他人的动作。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在过零时之前,自己就与绢一一样,都是处在被“购买”这个立场上的人。
在那不动的表情下,他想着这样事情。
忽然,鹫尾承受了一道突刺一般强烈的视线。
但是他没有慌忙去寻找这道视线的发源地。被谁注视着,对鹫尾来说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场的人基本都并不认为,自己和现在在阳台上的那个美人做的会是同一行,这点鹫尾也很明白。
所以,他只要注意,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廉价就可以了。
借着为女主人取饮料的机会,他整了整衬衫的领口,轻轻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个时候,虽然刚才的那道视线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但要正确地掌握是谁在看着自己是很简单的。
视线是从阳台上传来的。
虽然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但看着自己的是那个应该和自己同岁的男性翻译。
绢一在那之后回到了客厅里,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而走到了客厅的角落。然后,他又好几次地看向了自己。
可是鹫尾曾经多次转向那里,而绢一总是在绝妙的时机就转开了视线。结果到了舞会快结束的时间,他们也没有对望过。
终于,在最初的客人开始退出舞会的时机,他们的视线偶然的相遇了。
但他们彼此都没有直接交流的意思。
先转开眼的是绢一,他拨开长长的黑发,把浮游着的视线从客厅中转向了阳台。
这个时候,女主人向开始做离去准备的英国人夫妇那里走去,离开了鹫尾身边。
到底要不要追上去,鹫尾迷惑了一下,却看到了绢一以食指拉了拉天蓝色的衬衫领口的样子。
那幅光景,在做鹫尾这一行的人眼中看来,是惊人的诱惑。无论是微微拨动头发的动作,还是手指、下颚的角度,无不带着经过精心计算一般的优雅与美丽。
如果这不是刻意的诱惑,而是平时的举动的话,这就已经成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罪过了。微微挑起唇角,鹫尾这样想着。
这个时候,绢一的身体就像折断一样坐在了阳台长椅上。鹫尾虽然在出声之前就按住了自己的嘴,但在这个瞬间还是感到了走上了对方步调一般的败北感。咋着舌,他把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手表上。
只剩十五分。
只要再过了这段时间,在这里的自己就不再是谁的东西,重新属于鹫尾自己了。
可是在那之后呢?又要怎么做?
不会是邀请坐在那里的他,两个人到哪里去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鹫尾不禁苦笑了起来。
同时他也在自问:明明只是相隔这么远对看了一下而已,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他马上就得到了答案。
那么就走近去确定一下吧。鹫尾从吧台上拿了一杯苦艾酒,缓缓地向阳台上的绢一走去。
他无力地坐在长椅上,背对着客厅,把头靠在阳台的护栏上,因为自己刻意发出的脚步声而抬起了头。
在那张端正的面孔上,浮现出完美地装出来的“你为什么来这里”的表情。
没办法。心中想着你这可不像职业人士啊,鹫尾还是以没事一样的口吻问着:“你不喝点吗?”把杯子递了过去。
“……谢谢。我本想过一下自己去拿一杯的呢。”
老实地接过杯子,绢一微微地笑着道了声谢。
“刚才真的很失礼。你帮了我,我还做出对你怒吼的事情来……”
从高脚杯中含了一口酒后,绢一很诚恳地道歉。
把双手交抱在胸前的鹫尾,一边注意着女主人什么时候会回到客厅,一边为这句话而轻轻摇了摇头。
“我才要向你道歉,抱歉擅自猜测了你的职业。可是,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做普通工作的……啊,失礼。”
鹫尾装作是不慎说溜了嘴,然而他一开始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的。
而绢一表情一点也不变地低声说道:
“我已经习惯被这样看了……”
可是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的愤怒。
这个瞬间,鹫尾选择了早早从这个场合离去的答案。
把双手插进上衣的衣兜中,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转身向着客厅,他的背后传来了高压的声音:
“你是想说什么才跟着我过来的吧?”
鹫尾不由又转了回来,从他的语尾,他听出了气愤的感觉。
“不,没什么……没什么意思。”
“放着重要的雇主不管,追在一个没什么意思的男人的后面,难道这是你的兴趣吗?”
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绢一说。
面对着以毫无退缩的笑容中带着怒意的攻击,鹫尾耸了耸肩。
“……真辛辣啊。这是对刚才的复仇吗?”
说着,他向着伸过了扶手的樱花树枝走了过去。
在阳台那微弱的照明下,樱花与其说是樱色,看起来更像是白色。
看到那最细的枝条上还带着美丽的花蕾,鹫尾伸出左手,在适当的地方把它折了下来。
绢一开口问道:
“那是你给雇主的今晚的礼物吗?”
“……今天晚上在分别的时候献给她。这样一来的话,也可以说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了。”
呵呵,鹫尾抬了抬下巴,低声说了句,我可是职业的。
“在这种地方威胁别人,这种手段还真值得夸奖。你是想让巴顿女士对我产生不信任感,然后看着我在她面前冷汗淋淋的场面吧?可是我不会吃这一套……对我来说,有着无数的解决方法啊。”
丢下这句话,鹫尾旋转身就走向了客厅。
表情惊讶的绢一慌忙追了上来。
不是的,请不要这么以为,他以焦急的声音叫着。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想看你困惑的样子。只是……”
鹫尾站住了脚,只微微地把头侧过去,看着绢一。
看到已经做不出比这更多的辩解而困惑的眼睛,不由心想,如果这都是装出来的话,那他还是不要再做翻译,直接去做演员好了。
“我明白了。是我说过头了。”
到了这时,客厅中矗立着的柱状时钟发出咚的一声响,告知人们离零点还差五分钟。
就好像是信号一样,房间中的人们开始说起了“多么好的舞会,要离开真是可惜”之类的话来,他们交换着下次再见的约定。现在不便插口,鹫尾便又回到了阳台。
“工作需要忍耐,可我有时候不觉就太激烈了,别人经常这么说,我自己也有自觉。请你不要生气。”
鹫尾这样说完,绢一也道歉道:“也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忽然,KEN,这个带着口音的声音传来。把绢一到这里的绅士来找他了。
『你在这里啊。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我送你回家吧。』
向着在一起的鹫尾轻轻地示意一下,绅士这么说着,抱向绢一的肩膀。
但是,伴着一声短短的NO,他以态度表示了推辞的意向。在绅士的手碰到自己之前,他迅速地闪开了身体。
『虽然很荣幸,但是我们要在这里分别了。如果您再次来到日本而有工作方面的问题的话,请您再来找我……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说到这里,绢一转向鹫尾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因为我已经和他约好,由他送我回家。』
『他?』
『是的。』
绢一明确地点头的时候,鹫尾很清楚地看到,绅士的脸上露出很鲜明丧气的神情。
同时他也瞥了一眼身边那个长发男人的表情,可是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到绅士的感觉一样。
通过短短的单词,鹫尾大致能了解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他认为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于是保持着沉默。
想想不应该一直看着他们,他背过了身去。
这个时候,绢一又发出了NO!的严厉的声音。
绅士悻悻地离去了。
似乎是绅士提出了分别之吻的要求,而绢一以态度表明了拒绝。
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这时,“已经可以了”,一个静静的声音从心底传来。鹫尾带着冷冷的表情回过头去。
看到绢一的面孔的时候,他决定了最初要说的台词。
“虽然和你说话很愉快,但我既没有追在没什么意思的男人背后的兴趣,也没有送今天刚见面的人回家的爱好。请你差不多一点!”
虽然实际上的口气并不是很尖刻,但鹫尾以很不愉快的表情说完了这句话,然后扭开了头。
他并不是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理由。但是比起如今让他分神的行动来,还是对工作的自尊心更重要些。
鹫尾对自己的商品价值很有自信。而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擅自决定自己所作所为的会话,他很是不悦。
想要让自己听摆布的话,那么必须要按照一定的手续来进行。
到今天为止,他从来没有在曾订立契约的情况下为谁而行动过。能够对自己任意而为的人,只限于交换了契约的人而已。
现在,鹫尾对绢一的印象已经完全恶化了。
“请不要这么生气。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在这之后陪着我?包括对刚才的事情的赔礼,我想招待你向你道歉……”
但是,对赌气的鹫尾来说,这个邀请并没有魅力。他以明确的态度摇了摇头。
“那么……可能不合你的口味也说不定,但在小酌一杯之后,我自己也可以托付给你……这样如何?”
这是突然而大胆的邀请,但即使如此,鹫尾还是摇头。
这时,客厅的时钟响起了告知零点已经降临的钟声。
鹫尾把樱花的枝条丢在了附近的长椅上。
以他的态度,绢一领悟到那是契约完结的意思。
唇上浮起冷冷的嘲笑,鹫尾把手指伸进衬衫的胸兜中,看他另一只手已经拿上了打火机,是要抽烟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在舞会中鹫尾一次也没有抽过烟。的确,尼古丁的臭味对难得的香水来说,就好像是路边的小混混恶意地对高雅的贵妇吐出了舌头吧。
在把香烟叼进嘴里之前,鹫尾将手指伸到了绢一面前。
“这个邀请对你来说,也许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对我来说,这就是‘营业’。你要请客对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他说得很过分,拒绝的方法也很过分,但以鹫尾的立场来说,的确这个邀请并没有什么好处可言。绢一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改变了自己的思想,他一步步地走上了前去。
在接近吸着刚刚解禁的香烟的鹫尾的时候,他像是再说你还有什么事一样地皱起了眉头。
“能不能让我试试‘绢之唇’呢?”
绢一这么说着,好像在讨鹫尾的好一样,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鹫尾把刚吸了一口的香烟从嘴边拿开,似乎在说请吧一样地轻轻点了点下颚,把擦了香水的耳边向着他转了过来。
接到了许可,绢一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靠近了鹫尾的耳边。
天使的私语,以过去曾经被许多人这样评价过的甜美声音,他说出了最后的邀请:
“那么,你想不想在这之后再接一件工作?我听说过这条道上的顶尖级人物只接短时间的契约而已,不过如果你已经累了,那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这么说着,撤回身体,绢一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刚刚结束了一件漫长的工作。可能的话……不想一个人……”
鹫尾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香烟已经从指间掉落了下去,可是他并不想再点上一根新的。
既然是美味到这种程度的话,那么答应了也没问题的吧。现在只有这个想法占据了他全部的大脑。
虽然委托人是男性,但他是任谁都忍不住侧目的美形。
考虑的结果,鹫尾下定决心,直直地看向了绢一。
“……我可是很贵的哦。”
同时返还给自己的,是挑战性的眼神。这是今天看到的所有绢一的表情中,鹫尾最中意的一个。
“契约是十五小时,或者整整一天。事前全款付费。”
“那么十五小时。用钱来与你这样的人交往对我来说是第一次,该怎么做才好呢。”
对绢一的问题缓缓地颔首,鹫尾迈出了步子。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东西了。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于是命令迅速地到来了。
“……我要真正的绢之唇的味道。如果你不讨厌同性之间的行为的话……”
自己是职业的,虽然也想试探一下那个对自己如此有自信的男人的技术,但绢一的确还是对面对同性能否做到有着一定的疑问。
说不定,自己是把做出购买男人这种羞耻的举动当作是最后的据点,想要看鹫尾失败的样子。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战略失败了。
鹫尾微笑着点头,像是在保护最珍贵的东西一样,抱住了绢一的腰,拉了过来。
无比温柔的声响,从双唇相处的场所发了出来。
“看来会有一个快乐的夜晚呢……”
跟随着说完后便闭上了眼的鹫尾,绢一也垂下了眼帘。
那令人沉沦的感受,就是无法再回头的预示。
那么,之后要怎么做呢。
车子开向绢一暂时居住的公寓,自从上车以来,他们就没有再说过话。
车是鹫尾的,黑色的雪佛莱。
恐怕这是谁上供给他的东西吧。虽然没有特地去问他的意思,但绢一不考虑点什么的话,就会觉得难堪。
身边正在开着车的男人,现在是在想着什么呢。
和同性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并没有迎接未知的东西的那种恐惧。
可是,这次却是自己先伸出手去邀请的,而他也很明显地与那些何时都不会放下经济报纸的男人不同。这一点,已经通过刚才那试探职业人士自尊心的、邀请的亲吻而得到了证实。
在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亲吻下,绢一在意识几乎放射出了火花的时候,终于被放开了。
即使定下了在下面停车场等候的约定,他也没有忘记把樱花枝条送给几分钟前还是自己雇主的女性。从这点来看,他并没有夸口,这的确是一种职业精神。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绢一眺望着窗外,尝试着把不想再想起的那个味道从头脑中赶出去,哪怕只有今晚也好。
面对女性倒还好说,可绅士曾经两次以舌头在他身上游走,他至今仍无法把那个时候的厌恶感从记忆中消去。粘滑的舌头,执拗地在腿间与深处滑行着,就那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以前绢一还认为,比起强行把欲求施加给自己的人来,还是缠人的那种好一点,可是在认识这次这个顾客的时候,他干脆地彻底否定了这种想法。
(有说就像抱着猫科动物一样的人……也有要把一半的遗产给我、要给我做雕像的人……)
用回想过去的那些男人们来抹消这个最新的顾客,始终还是不可能做到了。
到今天为止,绢一的对象只限那些外国的男人们。
他知道外国人很缠人。但是,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像这次这个一样、让他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的男人。
想要忘记,想要被同国家的人拥抱。
抱女性是不够的。哪怕被做出比那个英国人还过分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只想要能被有着与他们不同体味的身体拥抱着,什么都忘记掉,做一个幸福的梦。
被这个男人拥抱。
自己在希望着这个吧,这也是可以希望的吧。
可是要怎么传达给他才好?
可以全部告诉他,可是,面对只限一晚的对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到这种程度,这真的好吗。
善后可能会很麻烦的吧。
想着这些事情,担心这种情绪不知道消失在了哪里。
“……你不会是第一次吧。看起来就好像处女一样,在坐立不安哪。”
认真地开着车的鹫尾,以嘲讽的声音开口道。
怎么可能,嘴边浮起淡淡的微笑,绢一向着邻座交叠起腿,为了撑起身体端正了坐姿。
“只是在想着,你会怎么来取悦我而已。”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明明带着完全相反的心情,绢一却这样说道。
“已经烦死那个老头子了。我也想有一个完全只为自己的休假啊……”
绢一把食指的关节放在嘴唇之间,轻轻地咬着。
虽然知道自己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失控了,可这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外加上,妻子连说梦话都是在向她老公发牢骚。就那样还是‘世界儿童教育协会’机关的干部呢,世上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说到这里,绢一把刘海撂了起来,看向外面的风景。
“难不成,你和两边都有关系?”
听着绢一那恹恹的语调,鹫尾很吃惊地发出了质问。
在点头的同时——
“啊!你还真有一手啊!”
他以明朗的声音回答。
听了这句话,绢一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和你乐一乐。”
心中想着无论怎样对自己都没有关系,绢一以很真诚的声音告白了。身边这个男人,应该会认为自己很淫乱了吧。
这么想着,去听到了意外的低沉的声音:
“很辛苦啊……”
那是不觉令人落泪的、温暖而又柔和的声音……
“你也累了吧……是不是?”
眺望着窗外,绢一一时没有作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一边注意着前方,鹫尾一边把右手伸了过来。
是那只手的话,被安慰也不错的吧。在它碰到脸颊的时候,绢一闭上了眼睛。
明明绝对不想表现在表面上的,可是现在真地想要哭出来了。
要把那个人从身体中赶出去的话,不一定非要被人抱才能做到的吧?如果能像这样,有一个可以依赖的臂弯在身边的话……
“我是只为了你才会在这里的。不用担心明天的事情……呐,我这样的男人也是有必要存在这个世上的,你明白了吗?”
大大的手,像是在抚慰小小的孩子一样,从绢一的太阳穴滑上了脸颊。
“……互相都不要再使用敬语了吧。否则只会让人想起工作……”
“好。我知道了。从这以后不使用任何敬语。”
闭着眼睛的绢一的头,轻轻地纵向点了下去。
这时引擎的声音停止了。
睁开眼睛时,车子已经停在了熟悉的光景中。
鹫尾虽然拍胸脯保证说是都内都没有问题,可是在深夜这种恶劣条件,又是这么难认的道路,他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开到了,这倒真是值得尊敬的事。
(——合格。)
把车子开进停车场的时候接受了一个吻,绢一在心中微笑了。
“是个很好的公寓啊。这个就是如今说得很多的宾馆式公寓吧。你住在这里吗?”
“现在而已。”
进了电梯里,绢一的心已经坦然了。
只限一晚的对象才会这样吗。
他是这么的温柔。
温柔。
进了只能用磁卡打开的房间,绢一把床指给鹫尾,让他坐下。他自己到旁边的房间去取现金,本来是为别的用途而从银行中取出来的,没想到现在要用在这种地方,不过反正正好。
鹫尾很熟练地点了钱,把钞票束整齐地放进了自己的黑皮钱包里。
“你这里没什么生活气息,但房子里会放这么多钱,还真是少见呢。”
因为他是以很不在意的口吻说出来的,所以绢一也没有特别注意。
好像刚刚在看不见的契约书上签完字一样,鹫尾从床上下来,跪在了绢一的脚前。
他以无比细致小心的动作,脱下了绢一的鞋子。
惊讶的绢一制止他:
“不用做这种事情的!你又不是仆人!”
听了这句话,鹫尾眯起了眼睛,但还是继续了下去。
“鹫尾先生……”
轻轻地抓住了绢一伸过来的手,男人带着捉弄的微笑,眨了眨一只眼。
“没关系的。因为我想对你做全部的事情。还是说,我想这么做会给你添麻烦……?”
连袜子也脱了下来,鹫尾直起身,看向床上的绢一。
脸孔接近了,绢一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重合上来的嘴唇果然是温柔的。就和最初在樱花下的安慰一样,在他吸吮的时候,就已经什么也无法考虑了。
然后,在嘴唇分离的时候,绢一的领带已经被麻利地取了下来,衬衫前面的扣子也全部解开了。
“……很漂亮。”
为这熟练的动作,床上的人不由笑了。很快的,他又发觉鹫尾那带着魔法一样的手指向着西服下面游走。
等一下啊,唇边残留着笑意,他从衣服上面按住了那手指。
“就算再怎么说,也该去洗个澡的。下面会在浴室里脱的……”
按住鹫尾的肩,绢一从床上站立起来,以要先淋浴为由暂时拒绝了他。他想要快点洗掉在舞会中沾上的味道。
鹫尾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用两个衣架分别把自己的和绢一的衣服挂好。在绢一做着入浴准备的期间,他已经从玄关取来了要换的拖鞋。
到今天为止,绢一都不喜欢在自己的房间中一脸自来熟样子的人的,但他却从鹫尾的态度中,感到了近似于献身一般的感觉。
这并不是那种明显的献媚。说不定,他平时就有着很喜欢照顾人的性格吧。
接着要彼此拥抱的对象是这样的人,这样想这就又要更轻松了一层。看来鹫尾真的很善于让人放松。
在把手表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黑衣贵妇人”的瓶子映入了眼帘。
因为这一周里都一直在使用,不到小指那么长的长方形瓶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半左右了。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鹫尾,把那个缓缓地拿了起来。他打开绢一的手,把那个放进他手心里,然后将自己的手重叠上来,一起握住了那个瓶子。
绢一定定地看着那倒映在穿衣镜中的、亲吻着自己脸颊的鹫尾的表情。灼热的嘴唇移到了耳边,轻轻地呢喃着:
“……在我淋浴的时候,把这个涂在身体上吧。”
这个香味就是你的香味,咬啮着耳际的鹫尾低低的念道。
“在床上的时候只穿着香水就好……涂在每个想要亲吻的地方。”
这大胆的道白让绢一也不禁红了脸。
“这不是香奈尔有名的广告词吗……真没想到会有别人对我说这句话的一天。”
“那么,我就已经创造出第一个对我的回忆了吧?”
绢一扑哧一笑,也不回答,就放下瓶子向浴室走去。
但是,在冲着热水,认真地洗着头发的期间里,那说着“涂上香水”的声音却在头脑中盘旋不去。
早早的结束了淋浴,发现自己真的被鹫尾说服,向着那瓶子伸出手去,不由得苦笑一下。
那么,要涂在哪里好呢?
以现在正在洗浴的那个男人的话,一定无论涂在那里,他都会努力地找出来吧。
“……虽说职业是职业,但那个人在职业人士里也算是顶尖的吧?”
看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绢一笑了。
打开瓶盖,把手指贴在瓶口上,首先擦在了耳后与颈项上。
那个妇人以“水”为主题创作出来的香气,有着很好的持续性。只是涂上一点点,自己也会长时间地被甜美轻柔的香气包围。
再一次沾湿手指,轻轻擦在手腕的血管上和膝弯里之后,他就坐在了床上。
到了这时,原本似乎应该再放荡一点好的,但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完全抛弃羞耻心。
就连按鹫尾说的涂上了香水的事也是,在过了五分钟都不到的时候,他就又后悔了。
为了在淋浴的声音停止的时候,至少掩盖掉一点香水的味道,他点着了枕边的香烟,在被子里吐着紫烟。
可是他也不喜欢烟灰落在床单上,很快还是把烟捻熄了。
宾馆的人每天都会更换床单和被罩,今天的床单也都好好的上了浆,很是平整。但是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变成波涛起伏的战场了吧。
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自然而然地倾听着浴室中的情形。再过几分钟,这个大概与自己同岁、同一个国家的男人就要抱自己了。
绢一直到今天遇到的都是工作中要求抱自己的人,从没有想象过会有自己挑选男人的一天到来。而且,也没有与以自己看不大起的同年代的人为对象的时候……没错,和同一国家的人这也是第一次,和同年代的人也是第一次。
鹫尾以腰下卷着一条浴巾的样子走了出来。用毛巾有些粗鲁地擦拭着头。
“虽说是外貌就是性命的工作,可你对头发还真粗暴呢。这样可是不配做男公关哟……呐,到这里来。”
绢一抓住老实地听命的鹫尾的手腕,让他坐在床上,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让他低下头,用毛巾干的部分握住头发,一点点地吸干水分。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但刚才还被“绢之唇”包裹着的身体上却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
鹫尾严谨地洗掉了自己的味道,绢一借给他的香波也是没有味道的。这让绢一更在意自己身体上的香味了。
把头垂在绢一胸前的男人好像看穿了这一点一样,眼睛闪着亮。
呐,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了抚着自己头发的绢一的手腕。
“……可以了吧?我已经被你的香味引诱到沉醉了呢。”
说着,鹫尾的嘴唇贴上了他的手腕。
“洗完澡就不想喝点什么吗?有冰啤酒。”
“那就只喝一杯。”
鹫尾吃吃地笑着,迅速地从冰箱中取了啤酒,走了回来。他打开拉环,首先递给了绢一。
“……我?我就不用了。”
“没关系,意思意思吧。”
把毛巾从身体上拿开,鹫尾全裸着身体去关灯,站在了床边。虽然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作照明,但他那漂亮而精悍的肉体还是清晰地跳入了绢一的眼中。
正在把啤酒向口中倒的手停了下来,剩下的递给了鹫尾。
男人咕噜咕噜地喝着,丝毫不在意雇主那盯着自己的身体看的视线。
他似乎在无言地显示着自己早就习惯被他人看的态度。同时,这似乎也是间接地暗示绢一舍弃羞耻心的表现。
空了的罐子放在桌子上,他撩起了绢一空着那一侧的毯子,躺了进来。
在这个瞬间,撩在膝弯的香水味道飘了出来,即使是在琥珀色的暗淡灯光下,绢一也明白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但身边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首先,鹫尾这样念着,旋动着从头上照下来的床头灯的亮度调节旋钮。
“有温和和强硬两种,哪个比较好?既然很累了,那么温和些好吧?”
不,绢一逞强地摇了摇头。
“又不是女孩子,对同性还要温柔,我会觉得你偷懒的。”
这就是开始的暗号了。
不顾还湿漉漉的头发,两个人接起吻来。
实际上,鹫尾嘴唇的触感好极了,以至于绢一在想他是不是至今为止与自己接过吻的人中相性最好的一个。他不断地想着,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即使别的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
“……你的嘴唇与舌头,是我到现在遇到过的之中最温柔的一个。”
任他从颈项到咽喉,在香水上努力地品尝着、咬啮着、吸吮着,绢一老实地这样说道。
“我也觉得和你的身体非常合得来。”
即使如此,抬起头来微笑着的鹫尾说出的话,不知怎的还是那么让人难以相信。
他已经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呢,自己又是第几个呢,这么想着就觉得很寂寞,还是把这种感觉从头脑里挥去吧。到了这个时候,日本人特有的不太浓烈的汗的味道已经开始包围了绢一的身体,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很简单的。
鹫尾的全身压了上来,已经没有和缓地喘息的余地了。而压在仰面朝天的身体上的男人,也不会放过绢一的任何反应。
在他竖起一侧膝盖抚摸着那条腿的时候,绢一为了压抑住声音而背过脸去。像是在纠正错误的做法一样,鹫尾的手轻柔地贴上脸颊,让他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不用忍耐的哟。”
鹫尾为了让他放松,一次次地亲吻着绢一的额头与太阳穴。
可是无论怎样,绢一也无法忘记一切,单纯地去追逐快感。
“等……等一下……”
重复着浅浅的呼吸,绢一以从身体最深处绞出一般的声音不知第几次地呻吟出这句话。
鹫尾的嘴唇含住了已经坚硬的胸的中心,似乎在说这不用回答一样缓缓地动作着下颚,吸吮着,传来了恼人的震动。胸口的红赤一阵麻痹,令再也难以忍耐的绢一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他啊然惊觉,想要用手捂住嘴的时候,却被鹫尾抓住。
“已经,够了……”
“不行,不行。这里还带着你的香气呢。”
胸上没有擦香水的。
可是,“胡说”这句话,却因为在同一个场所再度展开的咬啮而变成了细微的哭声。
鹫尾的手指也缠绕上了开始濡湿的绢一的分身。湿润的手指发出的声音,断续地在房间中回响。
为什么不放个音乐之类的呢,绢一后悔着,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鹫尾的爱抚无一不是郑重而绵长的。绢一的身体也碰到了他开始兴奋起来的部分,即使如此,他的表情仍然是平然的,没有放弃任何让绢一的身体彻底放松的作业。
被绢一的体液打湿的手指滑了进去,但以拓展为目的的手指,被相当的力量嵌住了。
“你过去做过什么体育运动吗?”
还真不一般啊,鹫尾发出感叹般的声音。
“……啰……嗦……啊……”
绢一扭动着身体,试图从鹫尾身体下面逃出去。他不要这样单方面被给予快感的抱法。
可是,如果说住手的话,就好想要直接点出要对方怎样抱自己一样,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我……啊…啊……”
这样说着的瞬间,鹫尾把气息吹进了耳朵里。挣扎着的身体,比刚才更强烈地、就像是要夹断一样地夹紧了手指。
“嗯……呜……”
“好吗?”
按住了那痉挛着的腰,鹫尾慎重地探寻着,见绢一的身体渐渐缓和下来,他以一只手指送去了振动。
瞬间,绢一的身体像是被雷打了一样绷紧了颤抖起来,甚至连脚趾都僵硬了。
“是女人的话,到这里都不会有体力了。你却还刚刚开始吗。”
明明刚才才用冰啤酒润泽过的喉咙,现在却干得像要裂开一样。喘息般地大口吸进空气,可是濡湿的舌头在干渴的喉咙口蠕动的感觉又很不舒服。
鹫尾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吻了上来,动作就变得轻松一些了。拨开绢一贴在额头上的头发,鹫尾继续了下去。
眼帘里像是燃烧一般地灼热,曾经停了一下,如今却再度流出的泪水似乎也带上了灼伤人的热度。体温一定也已经上升了两三度吧。
就算哭泣,就算央求,鹫尾也没有停止。
慢慢地引起快感,又绵绵不断地输送过来。要不是现在这个情况,他的技术也许真的是值得称赞的也说不定。
连忍耐的力气都失去了,开始发出断续的呜咽时,绢一在意识之底这样想着。
明明只有今晚,自己不想被这样郑重地对待啊……
连声音都干涸了的时候,鹫尾进入了体内。又涌起了新的紧张感。
在这个瞬间,鹫尾的汗味与那个不想再想起的人物重合在了一起。呕吐感翻了上来,但是实际上,绢一并没有从口中吐出任何东西。
在自己的欲望喷薄而出的同时,下肢一阵紧张。间不容发地,后面也传来了对方到达的感觉。原本缩在对方肩背上的绢一的手臂失去了力气,鹫尾用双臂支持住了他。
“真能忍耐呢……”
传进耳中的似乎很以外的声音,也已经失去了那个时候温和的声响。
“……有血的味道啊。”
放开重合的嘴唇,鹫尾这样低语着,但绢一没有能回答。因为释放的冲击太过强烈的缘故,至今心脏仍旧在激烈地跳动着。
下肢无比地沉重。
即使发出悲鸣,被鹫尾压着的身体中心仍然很快地湿润了。没有碰前面,只是后面而已,绢一就达到了高潮。可是,现在鹫尾的感触仍然在身体内部脉动着。
鹫尾把手撑在绢一的身体两侧,以不施加体重的姿势,把脸孔靠近过来。
在他这样动作着的同时,身体内侧牵系着的感触也在动着。
就这样继续下去好吗?多半鹫尾是在窥探着自己的样子吧。
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绢一只希望能早一刻也好地解开联系。
赶快结束这样的SEX吧。
比起这样执著的纠缠来,还是只有不断地重复着接吻要好得多。已经说不是女人不要这样了,但没想到还是会被这样拥抱。
默默地闭着眼睛的绢一那满是汗水的额头,被一只大大的手包住了。
“睁开眼睛啊……”
从落在脸颊上的嘴唇,飘出了“黑衣贵妇人”的香味。因为执拗的吸吮和舔舐,鹫尾也沾染上了那个香味吧。
在闭着眼睛的绢一的耳边,他吐出了一声叹息,那是困惑,还是愤怒呢,连鹫尾也不知道。
“……是你说的啊。要逞强的么。而且如果对女孩子一样温柔的话你会误解的……”
无言地要撑起身体,绢一那似乎要切断与鹫尾的联系的动作,让鹫尾把他抱住拉了过来,摆回正面。
像是在安慰哭泣的小孩一样,鹫尾温柔地摇晃着臂弯中的身体。
“我说过如果是为了你的话,什么我都会做的吧?有不满就要说出来。我会用让你更舒服的方法抱你的。”
鹫尾抱紧了绢一的头,把羽毛一样轻柔的吻落在那眼泪留下的印记上。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呢?”
哪里是自己的,哪里又是对方的,鹫尾把已经化为一体无法区分的两个身体换了一个位置。
绢一为这个瞬间产生的疼痛而不紧皱了皱面孔。
虽然因为什么也不说突然动作起来的鹫尾而睁开了眼,但想要抱怨地瞪着他的同时,视线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前面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说出口来的东西,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你也……和……那些家伙……们一样……”
“看,又来了,你哭的话我可是不会明白哦?”
以手指擦去那一丝泪痕,鹫尾困惑地重新抱紧了绢一的身体。
已经够了!甩着头的绢一要挣扎出去。但是这一次抱住的那一方力量很强,挣扎以失败告终。
鹫尾以强迫的亲吻困住了绢一。
一次又一次地,他不放弃地诱惑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绢一的舌头总算有了回应。
粗鲁而没有章法地吻着,在时不时只得分开来透一口气的时候,鹫尾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一边亲吻着,手掌也在背上与腿上滑动着,绢一内部已经平复的感触又开始震颤起来。
“这次不会让你着急……这样就好了吧?”
他对内心焦躁的绢一这样说着。绢一不说话,两手支在鹫尾腰部的两侧,撑起身来。成为垂直的动作将楔子深深地吸了进去。
“呼……嗯……啊……”
提高了速度,加重了刺激,他的手很辛苦似地攥紧了床单。
鹫尾为了这次不让他生气而慢慢地追赶他。既然嘴里不说要怎样,那么就先来寻找他喜欢怎样吧。
虽然明白他有过经验,但是显然绢一并不是很习惯被男人拥抱。这从第一次中就可以得到证明。
如果完全习惯了的话,只要稍稍刺激后面就可以了,以前曾经听别人这样说过。
鹫尾平时都只以女性为对象。但即使如此,他也有着只要抱过一次,就能立刻看穿对方的喜好与习惯的自信。在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很扫兴。
今天晚上之所以会约自己,是因为在漫长的工作后希望给自己放个假。在来这里之前,绢一在车子里这么说过。的确,他在那个时候的表情,是比起身体来、心更加疲惫的人才会有的。
既然根本不是想要男人想到不能忍耐的身体,那么为什么绢一会做出这种事情呢。直到刚才为止,鹫尾都一直以为会与同性睡的人,全都是因为自己喜欢才会选择那条路的。
而绢一一定是不一样的。
第二次的波涛到来,身上的绢一的身体像张到尽头的琴弦一样绷紧了。
无论弹奏哪里,现在的他都会以全身奏响高亢的旋律吧。
鹫尾只是送去轻微的节拍,艳丽的声音就从他的口中不绝地漫溢了出来。
鹫尾的存在似乎已经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他难以自抑地半张的口,将散乱的眼神朝向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将手放在他紧张的部分上,鹫尾计算着时机慎重地追逐着他。直到绢一满足为止,都要用心配合他,现在鹫尾头脑中只有这一点而已。
高潮很早地到来了。
扶住脱力到失去方向感的绢一的身体,鹫尾离开他,又一次地解放了自己。然后把他放倒在身边,一只手放在他后背上,一次次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心情好点了吗?”
俯卧着的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回答,不知怎的,就是知道这可以当作是一种肯定。
将嘴唇贴在后颈上,慢慢地挖掘出隐藏在头发内侧的耳朵,到这时,绢一总算回看向了鹫尾的脸。
虽然还显出迷惑的神色,但那挑战一般的光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把手臂垫在他的头下,用一只手抱紧了老实地接受了自己做法的雇主,鹫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呆一会儿,绢一开口道:
“还好你注意到了。”
明白到这是他的感谢,鹫尾苦笑了一下。
“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真的是第一次。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这样做啊……”
“我能问问你,除了我以外,你打交道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也许对站在被买下共度一夜立场上的自己来说,这是不该问的问题。但是,如果鹫尾不说的话,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说到的吧。
对方在自己臂弯里时,就要作为最重要的恋人来对待,这是鹫尾的坚持。如果不是心底这样想着的话,“契约”这个单词就会揭开谎言浮上来。
安慰车中的他说“你很累了吧”时,是完全出自真心的。
对疲劳的人来说,最必要的就是能够安心地放松力量的场所。虽然这与异性或同行无关,是人性的问题,但比起现代的女性来说,男性在被求得安心方面背上了更重的担子,鹫尾在面对营业对象的时候经常这样想。
正因为为男性做出安心的空间的女性减少了,男性会向同性的人类求得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没有实际做过面对任何男性也这样亲力亲为的事情,但因为他时常有着这种意识,所以他对绢一的邀请并没有产生厌恶感。
“相信我就好了。”
绢一的头发还带着湿气,显得很是柔软。把嘴唇埋在那里,再送去一句“因为我是职业的”。
“嗯,你的职业意识非常高……这我承认。”
绢一老实地点头,把脸埋进了鹫尾的胸口。
虽然这是一副无论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身体,但在这时,鹫尾完全没有把他作为“男人”对待的意识。
即使明白绢一有着社会认同的职业,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但他在自己手臂中的时候就是“女人”。
“我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签订契约的外国人在日本的辅佐。比起翻译来,更该说是工作上的搭档,没有这个意识就做不来这个工作。这和你一样,人际关系必须要从让别人信任自己开始。而且,必须是在短短的时期内就做到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绅士,也有女性……别看这样,我的价格可是比一般人还高的。”
绢一一口气说到这里,扭过了头吐了口气。
鹫尾无言地点着头,出神地让手在他的肌肤上滑动着。
还残留着拥抱时的热度的绢一的身体,令手掌感到又柔软又温暖的感触。
“公司雇用的社员各自都有着各自的做法。而我,是抱着要尽早互相理解的话上床是最好解决方法主义的人……很多人在床上就会说出老实话来,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啊,这样啊。”
可是……在言语开始闪烁不定的时候,鹫尾似乎已经能够理解他要说的是什么了,可是他没有打断他。
“可是,常常也是会有觉得‘这家伙最差劲了!’的人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只计算了工作上的部分……而作为人类的性格,或者应该说做人都没有计算进去。我……我是认同我自己的……这原本就是我的做法的,可是……”
滴答,水滴落在鹫尾的胸膛上,房间里静了下来。
默默地用手掌包住他的脸颊,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啊……哈……我因为工作做累了就哭……真是……差劲……”
绢一似乎觉得自己很可笑似的发出了笑声,但鹫尾的手指却感觉到了他的逞强。
即使压抑得住声音,也收不住眼泪。
鹫尾一直在抚摸他的头发。
“那么你在买我这样的男人之前是怎么做的。”
“……能怎么样。没有这样的逃避方法的话,就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吧。我知道即使抱女人,也无法让被男人抱的记忆痊愈的……”
可是我对女人也没问题呢,绢一小声地笑道。
“的确,你并不习惯男人的。”
这样说着,鹫尾抚上了绢一刚才无意识地告诉了自己的敏感部分。
发出短促的声音,绢一作为反击地轻轻咬上了眼前的肩膀。
握住了主导权的男人苦笑着说很疼啊,重新抱紧了他。
胸膛互相贴合地拥抱着,绢一的舌头滑过鹫尾的脖子,这次他微笑了起来。
“第一眼看的时候不觉得你会是双刀,到底怎么样呢?”
“……你怎么想?”
向着这个以问题回答问题的男人,绢一轻轻瞪了一眼,送去一个不输给职业人士的水流般的眼神,可是这对鹫尾不通用。
“希望你告诉我。你还和我这样的其他男人打过交道吗?”
“现在这个时世与是男是女没有关系。我认为,给需要支持的人以爱就是我的使命。”
“男的客人只有我一个而已吧?”
“你说呢。”
这个问题无可奉告,鹫尾以营业用的微笑这样回答着。虽然把绢一是第一个男人说出口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到底会不会相信呢,这还是个疑问。
无论是什么客人,关于个人方面的问题他都绝对会回以相同的反应。
根据鹫尾的经验,他很清楚这一点。回顾至今为止想要答案的女人们,恐怕不会有一个人从心底相信男公关的话吧。
既然不会相信,那么就没有说的必要。向着对方随意想象的回答点点头,气氛顺畅地过去就好了,他这么想。
看着如今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也明白他多半不想要真正的回答的。
“……可是,除了我认为签订契约也可以的人之外,我是不会和其他的人睡的。尽管对我来说床就是工作场所,但也一定要是自己想抱的人才行,否则我才不干。叫我‘日本第一任性男公关’好了。”
这么说着,鹫尾支起身体,向放在床头柜上的钱包伸过手去。
他从外面的袋子里取出一张名片,在眼前唰唰地摇晃着。
“想想看,我连简单的自我介绍都没做一个。也许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不过还是把这个给你吧。”
绢一伸过手去,哦地点了点头,读着那张名片。
“鹫尾KAI……吗。这是不是花名啊?”
“不。是本名。我的名字就使用汉字写出来,也没有谁会一次读对的。发音是KAI,汉字写作‘香’。”
“哦——是香先生啊。”
这张名片上除了名字以外,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绢一很感兴趣地打量着。
向着寻求吸烟许可的鹫尾点了点头,绢一以欣赏着沾染到他胸前的“黑衣贵妇人”的味道为乐。
自己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回到一个有谁在等待着的房间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有个人常伴身旁的感觉也不坏吧。
他完全地承受了自己脱力的身体,靠着靠着就好想就这样睡过去了。
啪啪地拍了拍闭上了眼睛的绢一的脸颊,鹫尾发出看呆了一样的声音。
“喂,两回就完了啊。你倒还真大手大脚呢。”
那捏熄了香烟的手指搔着耳朵和下颚,想要把绢一叫起来。
一半是强迫地敲响了比赛重开的钟声后,那男人好像要让绢一无处可逃一样,再次覆上了那残留着热量的身体。
看来不管怎么说不用了,他都不会让雇主低估了这个时薪两万元的身体的使用方法吧。
抱住鹫尾的头,绢一苦笑着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
“好认真的人啊。不是还有半天的时间吗。”
“太天真了。直到你昏倒为止,我都会做你的对手的。”
开玩笑的吧?向着那变了颜色的眼睛促狭地挤了挤眼,这个自称“日本第一任性男公关”的家伙……真的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越来越急促剧烈的呼吸,越来越模糊的思考,在头脑的角落里,绢一在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归类在令人困扰的东西中而烦恼。
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是没用的,毕竟自己连“装做”烦恼都做不到了。
比起任何东西来,将自己撩拨得无限高涨的这温柔的手臂,看穿了绢一的悲鸣是彻底的谎言。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不可思议。
就算是再怎么后悔的事情,偶尔回过头去审视时,说不定就会发现那也不是如此糟糕的东西。
如果不是做了这个工作,如果不是被带到那个舞会上去,一定就不会有这个邂逅了吧。
虽然身体已经累到连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但鹫尾传来的感触是那么令人舒适。
绢一抬起自己从来未曾回抱过他人的手臂,绕上了鹫尾的背,爱怜地,抱紧了这只限一晚的恋人的身体。
(完)